《诗经》是第一部诗歌总集,作为中国诗歌传统的起点和源头,反映了各方面的社会生活,具有深厚丰富的文化积淀,显示了古代诗歌最初的巨大成就。
《诗经》概说
《诗经》原名《诗》,或称“诗三百”,与《书》《礼》《乐》《易》和《春秋》并为儒家六经。《诗经》存目311篇,除了有目而无辞的六篇“笙诗”(《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外,实为305篇,主要是周初至春秋中叶五百多年间的作品,产生于今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及湖北北部一带。最后成书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
《诗经》中诗篇的作者多不可考。仅少数篇目提及作者,如《小雅·节南山》的“家父作诵”、《小雅·巷伯》的“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大雅·崧高》和《烝民》的“吉甫作诵”,以及《鲁颂·閟宫》的“奚斯所作”等,又《左传·闵公二年》载《鄘风·载驰》是许穆夫人所赋。此外作者都难确考,故司马迁只笼统地说“《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史记·太史公自序》)。《毛诗序》虽注明某诗作者为某王、某公、某大夫或某夫人,实不足信。《诗经》主要来源于公卿列士献诗,部分采自民间,再经周王朝各代王官、乐师加工修订而成;还有部分是周王朝乐官保存的宗教和宴飨活动中的乐歌等;这些作品流传既久,经手亦多,具有集体创作的性质。
依据音乐特点,可将《诗经》的诗篇划分为“风”、“雅”、“颂”三类。“风”即“十五国风”,包括周南、召南、邶风、鄘风、卫风、王风、郑风、齐风、魏风、唐风、秦风、陈风、桧风、曹风和豳风,共160篇。“雅”分大、小,《大雅》31篇,《小雅》74篇,共105篇。“颂”包括《周颂》31篇,《鲁颂》4篇,《商颂》5篇,共40篇。
“风”即音乐曲调,国风即各个地区的乐调。国是地区、方域之意。在“十五国风”中,周南、召南、豳都是地名,“王”指东周王畿洛阳,其余是诸侯国名,十五国风即这些地区的地方土乐。国风中,豳风全部是西周作品,其他除少数产生于西周外,大部分是东周作品。
“雅”指朝廷正乐,是西周王畿的乐调。王畿是政治、文化中心,其言称“正声”或“雅言”,即标准音。宫廷和贵族所享乐歌为正声、正乐,“雅”是相对于“土乐”而言的“正乐”,这反映了尊王的观念。《大雅》中的大部分作品作于西周初期,小部分作于西周末期。《小雅》中有少数篇目可能产生于东周,其余都是西周晚期的作品。《大雅》的作者主要是上层贵族;《小雅》的作者既有上层贵族,也有下层贵族和地位低微者。
“颂”是用于朝廷、宗庙祭神祭祖的诗篇,是用诗、乐、舞合一的形式祈祷神明、赞颂王侯功德。“颂”诗多简短,音调缓慢,韵律不规则,不分章,不叠句,以表达对神祖的虔诚崇拜,是奴隶社会王权至上的反映。“颂”在当时最受尊崇,但文学价值远不如“风”、“雅”。
《诗》三百篇皆可入乐,供演奏、歌唱,又可用来言志、美刺、观俗,在春秋时期被广泛用于各类祭祀、朝聘、婚礼、宾宴等典礼上,是礼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当时政治、外交活动中,公卿大夫往往“赋诗言志”,就是借用现成的诗句断章取义,暗示自己的情志,后来发展为战国时期的“著述引诗”,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诗》在现实生活中也有重要价值,孔子很重视《诗》,曾用来教授弟子,《论语·季氏》记载他的话说:“不学诗,无以言。”事实上,孔子对《诗》的功用还有更为全面的阐释。《论语·阳货》载:“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里提出的“兴观群怨”说成为儒家诗教的重要内容。“兴”,指《诗》能调动情感,引起欣赏者精神的感动奋发;“观”,指《诗》有认识作用,可借以了解社会生活、政治风俗的盛衰得失;“群”,指《诗》有团结教育功能,可以引发人的交流与沟通,从而保持社会和谐;“怨”,指《诗》有批评功能,可以对不良政治的表达否定性的情感态度。总体上,是为维护封建礼教服务的。秦统一后,为禁锢思想,采纳李斯的建议焚书禁学。但《诗经》因口耳相传、易于记诵而得以保存,在汉代流传甚广,出现了用今文书写的鲁(鲁人申培)、齐(齐人辕固)、韩(燕人韩婴)“三家诗”,在西汉被立为官学,兴盛一时。另外,由鲁人毛亨和赵人毛苌所传的古文《诗经》称为“毛诗”,因其晚出,只在民间广泛传授,但最终压倒“三家诗”,盛行于世。后来“三家诗”先后亡佚,今传《诗经》就是“毛诗”。
《诗经》的主要内容和思想意义
《诗经》的内容十分广泛,涉及周族史诗、祭祖颂歌、农事、燕飨、怨刺、战争徭役和婚恋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诗经》可以说是一幅巨大的图画,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世态人情、风俗习惯等,在其中都有形象的体现。
一、周族的史诗和祭祖颂歌
《诗经·大雅》中的《生民》、《公刘》、《绵》、《皇矣》和《大明》五篇作品,分别赞颂了后稷、公刘、太王、王季、文王和武王的业绩,系统地反映了周民族发展壮大,以至建国的历史,被认为是周族的史诗。
《生民》记述了周人始祖后稷的神异诞生和对农业的贡献。《公刘》则叙述公刘率领周人由邰(今陕西武功)迁至豳(今陕西彬县、旬邑一带),开始定居生活的经过,这一迁徒在周族发展史上有重大的意义。《绵》写古公亶父率领周族再次由豳迁到岐(今陕西岐山)之周原,进行划定土地疆界,开沟筑垄,设置官司、宗庙,建立城郭这一系列创业立国的过程,并叙及文王的事迹。《皇矣》先写太王、王季的德业,然后提到文王伐崇伐密,取得胜利的经过。《大明》先叙王季娶大任生文王,文王娶大姒生武王,至武王与纣王在牧野大战,灭商建周的历史功绩。这组诗完整呈现了周族逐步强大并建立统一王朝的历史,既反映了周族征服大自然和推翻商人统治的伟大业绩,也记录了社会制度由原始公社向奴隶制国家转化的历史。《生民》这样记叙后稷出生时的神奇经历: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灾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置之平林,会伐平林;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履上帝脚印而生子的神话,是对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现象的折射,这使后稷的诞生充满了神话色彩和人类童年的纯真气质。后稷感天而生,刚出世就历经了各种磨难。后五章写后稷熟稔耕作,栽培五谷,教人耕种,又创立了祀典,功德比天,确立了“农神”的崇高形象。中国传自上古的史诗极少,这组诗就显得格外珍贵。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左传·成公十三年》),上古时期的许多民族都有赞颂神灵、祖先,以及祈福禳灾的祭歌。保存在《大雅》和“三颂”中的祭祀诗,或祭祀与歌颂祖先,或叙述部族发生、发展的历史,或赞颂先王的德业,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殷周时期的历史图景,以及敬天祭祖的宗教观念,是特定历史背景、哲学思想、伦理道德、美学观念的产物。
二、农事诗农事诗是以反映农业生产及生活为主要内容的诗歌。周人以农立国,农业是经济的命脉,《诗经》中就有不少描写农事的作品。当春天到来,一年的农事活动将要开始时,要举行隆重的祈谷、藉田典礼,祈求上帝赐予丰收。那时,天子要亲率诸侯、公卿大夫、农官到藉田中进行象征性地耕作。秋收后,还要举行隆重的报祭礼,答谢神灵的恩赐。
《诗经》中的《臣工》《噫嘻》《丰年》《载芟》《良耜》等作品,就是反映耕种藉田、春夏祈谷、秋冬报祭的农事之歌。如《周颂·丰年》是秋收后祭祀祖先时所唱的乐歌,诗中描写农业大丰收的情景说:“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载芟》《噫嘻》则写出“千耦其耘”、“十千维耦”的盛大劳动场面。这类作品真实地记录了周人与农业生产相关的宗教活动和风俗礼制,反映了周初农业经济的繁荣景象,以及生产力发展的水平。
最杰出的农事诗是《豳风·七月》,全诗8章88句,380字,是《国风》中最长的一篇。全诗以时令为序,顺应农事活动的季节性,不但反映了当时的民情风俗,也全面深刻、生动形象地反映出农人在一年间的辛苦劳作和生活状况。农夫们种田、养蚕、纺织、染缯、酿酒、打猎、凿冰、修筑宫室,而劳动成果却为贵族占有,自己无衣无褐,吃苦菜,烧烂木,住陋房;到了严冬时节,还要填洞熏鼠,塞窗涂门,以御寒风。这首诗客观反映出农夫与贵族生活的悬殊,让千百年后的读者,不仅能了解到当时的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状况,还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不幸和痛苦。此诗在艺术上极受称誉,被誉为“无体不备,有美必臻”,“洵天下之至文”,“真是无上神品”。清人崔述说:“读《七月》,如入桃源之中,衣冠朴古,天真烂漫,熙熙乎太古也”。
三、宴飨诗与怨刺诗
《诗经》中还有以君臣、亲朋欢聚宴享为主要内容的宴飨诗,更多地反映了上层社会生活的欢乐与和谐。如《小雅·鹿鸣》是天子宴请嘉宾时演奏的诗篇,后来也在贵族宴会中使用。诗中写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诗篇再现了君臣欢聚宴饮、热闹祥和的场面,也是颂歌的一支。周代是宗法制社会,宗族间的友爱关系是维系社会秩序的纽带,统治者重视利用血缘亲族关系加强统治。因此,燕飨活动不单纯是为了享乐,而是要通过宴饮发挥亲亲之道、宗法之义。《小雅·南有嘉鱼》《小雅·鱼藻》等作品也表现出浓厚的宗法观念和亲族间的脉脉温情。
宴饮的仪式体现了礼的规则,规定了应当遵守的道德规范。宴飨诗则赞美守礼有序,宾主融洽的关系;而对不能循礼自制,纵酒失德的宴饮是否定的,如《鄘风·相鼠》抨击失德违礼之辈不如禽兽:“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宴飨诗是以文学的形式,对周代礼乐文化的反映。
宴飨诗多产生于西周初期,是社会繁荣和谐的反映。西周中叶以后,特别在西周末期,因周王室衰微,朝纲废弛,社会动荡,出现了大量反映社会丧乱、针砭时政的诗歌。这就是收录在《雅》和《国风》中与颂歌异调的怨刺诗,前人称为“变风”、“变雅”之作。《毛诗序》指出:“至于王道衰,礼仪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汉书·礼乐志》也说:“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怨刺诗产生的社会背景和伦理因素,所谓“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郑玄《诗谱序》),则指明了怨刺诗的主旨。如《大雅》中的《民劳》《板》《荡》《桑柔》《瞻卬》,《小雅》中的《节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巧言》《巷伯》等,反映了西周末年厉王、幽王时赋税沉重,政治腐朽黑暗,社会弊端丛生,民不聊生的现实。《国风》中的《魏风·伐檀》《魏风·硕鼠》《邶风·新台》《鄘风·墙有茨》《鄘风·相鼠》《齐风·南山》等,或讽刺不劳而获、贪得无厌者,或揭露统治者的无耻与丑恶,在辛辣的讽刺中寄寓了强烈的愤慨和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