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诗歌史简明教程
22236800000021

第21章 晋宋山水田园诗歌(2)

陶渊明对后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的硬汉精神,催育了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铮铮傲骨,也是后世士人抗拒宦海黑暗和人生苦难的思想武器。二是陶诗在题材和表现方法上对后人的极大影响。从唐代以来,历代和陶诗者甚多,尤以苏轼为最,陶渊明是他后半生贬谪生涯的精神依靠。故沈德潜所说:“陶诗胸次浩然,而其中一段渊深朴茂不可到处。唐人祖述者,王右丞有其清腴,孟山人有其闲远,储太祝有其朴实,韦左司有其冲和,柳仪曹有其峻洁;皆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说诗晬语》)

山水诗人谢灵运

自刘裕代晋(420),至隋文重新统一中国,其间有宋、齐、梁、陈四代,总称南朝。南朝是中国诗史的关键时期之一,承继魏晋诗风,染及时变,日渐繁荣,沈德潜说:“诗至于宋,性情渐隐,声色大开,诗运一转关也。”(《说诗晬语》)说明了刘宋元嘉时期在诗史上的重要意义。元嘉诗歌的总体趋势是沿着重视艺术特质、重视抒情,甚至重视娱乐的方向发展,尤其是重视诗歌艺术形式技巧,与北朝诗歌重政教、重写实的朴野风格大相异趣。元嘉诗风的新变主要体现在以情思代替玄理,艺术上由淡乎寡味变为对形式技巧的追求和探讨。首先是大量山水题材进入诗歌,且改变东晋山水诗以山水为玄理载体的倾向,直接将山水作为审美的对象,奠定了中国诗史上山水诗一派的根基。其次是各类诗歌体式的创作十分繁荣,注重对仗,考究声韵。元嘉诗歌的杰出代表是谢灵运、颜延之和鲍照,称“元嘉三大家”。

一、生平和人生态度

谢灵运(385-433),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世居会稽。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世称谢康乐。晋末,曾任琅琊王大司马行参军、抚军将军刘毅记室参军、卫军从事中郎等。入宋后,因刘裕采取压抑士族政策,降爵为县侯,为散骑常侍。少帝时,卷入上层政治斗争,出为永嘉太守。文帝朝征为秘书监,常称疾不朝。临川内史等职。元嘉五年,以疾辞官,纵游山水;因强索公田受到弹劾。九年,以聚众反叛的罪名徙广州。十年被杀,年四十九岁。有《谢康乐集》。

谢氏家族为东晋权门,易代后备受压抑,故谢灵运热心功名而不得重用,一方面痛感士族地位受损,一方面惧怕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遂徘徊于朝廷和山林之间。特别在永嘉太守任上,寄情山水以排遣愁怀,他“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焉”(《宋书》本传)。所以,谢灵运好山水,与陶渊明的归隐并不相同。白居易《读谢灵运诗》说:“吾闻达士道,穷通顺冥数。通乃朝廷来,穷即江湖去。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壮志郁不用,须有所泄处。泄为山水诗,逸韵谐奇趣。……岂唯玩景物,亦欲摅心素。往往即事中,未能忘兴谕。因知康乐作,不独在章句。”诚可谓知康乐者也。那么,谢灵运的山水诗风格,就绝非是冲淡平和之作。

二、谢灵运的山水诗及其艺术风格山水诗是谢灵运诗歌的主体,在中国诗歌史上得到充分的重视。在《诗经》和《楚辞》中,有不少描写山水风光的诗句,但山水本身不是独立的审美对象,而是衬托和比兴的媒介。曹操的《观沧海》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左思和郭璞的游仙诗颇具山水情韵,但数量不多,艺术风格未定,因此影响不大。

魏晋时期,因隐逸之风和谈玄的浸染,以及自然审美意识渐趋浓厚,山水诗的创作逐渐兴起,许多玄言诗都寓玄理于山水之中。此外,五言诗的发展和江南旖旎的自然风光也都是促成山水诗发展的重要因素。谢灵运的出现,是山水诗成熟的契机。他一生逸乐山水,加之才气恣肆,遂发山水之美。如《过始宁墅》:

束发怀耿介,逐物遂推迁。违志似如昨,二纪及兹年。缁磷谢清旷,疲薾惭贞坚。拙疾相倚薄,还得静者便。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挥手告乡曲,三载期归旋。且为树枌槚,无令孤愿言。

此诗描绘了始宁东山一带傍山带水的风光,尽幽居之美,极游赏之乐,山深水曲,云石相依,水竹交映,或抱或媚,将山水拟人化,妙趣无限,如一副光泽照人的山水画卷。

谢灵运的山水诗以描写永嘉山水为最多,如《过白岸亭》云:拂衣遵沙垣,缓步入蓬屋。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空翠难强名,渔钓易为曲。

援萝临青崖,春心自相属。交交止栩黄,呦呦食萍鹿。伤彼人百哀,嘉尔承筐乐。荣悴迭去来,穷通成休慽。未若长疏散,万事恒抱朴。

白岸亭离永嘉八十七里,多次出现在谢灵运的作品中。山涧、密石、潺涓之溪流、空翠之疏木,无不传达出诗人对此景的喜爱。因仕途不如意,又使得诗人喜中添忧,呈现出较为复杂的心理。《入彭蠡湖口》描写了自长江入湖口的所见所想:

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灵物吝珍怪,异人秘精魂。金膏灭明光,水碧缀流温。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

舟行数日,意殆心烦,波浪奔涌,惊涛拍岸,明月、芳草、哀狖、高岩、绿野、白云等自然景色组合成一副有色有声的春日山水图。

谢灵运山水诗的特点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奠定了山水诗创作的基本模式,先叙述悠游的缘起或路线,继而描写景物,以议论或感慨终之。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

此诗自“昏旦”而下六句叙述游览历程,再以“林壑”六句细致地描写了所见景色,最后“虑澹”四句以议论结束全诗,这一部分是玄言诗向山水诗过渡中的印痕。《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诗》结尾也说:“感往虑有复,理来情无存。庶持乘日车,得以慰营魂。匪为众人说,冀与智者论。”前举《过白岸亭》结尾也有此类诗句,这都是过渡时期诗歌所留有的时代风尚印记。但谢灵运山水诗对游览历程和所见景色的描写,仍然体现了诗人的新创,往往从大处落笔,记录行程、时间、空间,以移步换景的游赏方式结构全篇,奠定了中国山水诗的基本模式。他的许多诗都是这样,如:

羁心积秋晨,晨积展游眺。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七里濑诗》)

裹粮杖轻策,怀迟上幽室。行源径转远,距陆情未毕。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涧委水屡迷,林迥岩逾密。眷西谓初月,顾东疑落日。(《登永嘉绿嶂山诗》)

第二,在具体的摹景中,谢灵运将情思和自然山水结合起来,使山水诗向情景交融的方向发展。《过始宁墅》中“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的“抱”和“媚”两字,点染出一个宁静明澄的境界,诗人身在其中,与幽石、绿筱、清涟和谐一体,排除了现实中的各种功利关系,从而进入山水审美的新境界。其名句“池塘生春草”(《登池上楼》)也隐约传达出诗人对生命难以言表的惊羡和喜爱,被元好问誉为“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二十九)。

第三,谢灵运善于把握和生动描绘对声、光、色,构成了诗中有画的意境美。如色泽的对比,“山桃发红萼,野蕨渐紫苞”(赠从弟惠连)的暖色的对比,“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中冷色的统一。他对声音的描摹也别出一格,“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异音同至听,殊响俱清越”(《石门岩上宿诗》),真有鸟鸣山更幽的天籁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