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族于1115年建立政权,1126年攻占汴京,与南宋对峙,1234年亡于蒙古。金国入主中原后,在政治制度和文化建设诸方面广泛吸收汉文化的要素,施行科举,奖励诗文,文化程度超过了辽代。金初作家主要是由辽、宋入金的文士,重要诗人有宇文虚中、吴激、蔡松年等。随着汉文化影响的不断加深,金诗走向成熟,著名诗人有蔡珪、王庭筠等,诗风与苏、黄相近。党怀英是金章宗时期的文坛领袖,诗文平实畅达。这些诗人多为文学侍臣,初步形成雄豪粗犷的诗歌风格。金末国势衰微,忧时伤乱成为文学主题,以赵秉文、王若虚为重要代表。赵秉文主张师法欧、苏兼取唐人,强调多样化的风格。王若虚是著名的文学批评家,著有《滹南诗话》,推崇白居易、苏轼的诗风。这一时期的杰出诗人和诗论家是元好问。
一、元好问的生平及文学主张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山西秀容(今山西忻县)人。鲜卑族拓拔氏后裔。早年从著名学者郝天挺学,并得到当时文坛领袖赵秉文的赏识,有“元才子”之誉。金宣宗时,蒙古军攻占中都,元好问避乱流亡,目见丧乱,感慨良深,诗文水平更加提高。兴定五年(1221)举进士,历任内乡令、南阳令、尚书省掾、左司都事等,金亡不仕。晚年致力收集金君臣遗言往事,以纂修金史自命。有《壬辰杂编》《中州集》等,为保存了金代文学和文献有重要贡献。有《元遗山先生全集》。
大致说来,元好问的一生可分成五个阶段:21岁前,他生活优裕,随继父转徙于山东、河北、山西、甘肃各地,显露出文学才华。虽然未能科举高中,但打下了做诗为文的深厚根基。22岁至35岁,元好问屡经科场挫折,又经战祸,家破人亡,由山西逃至河南,并在豫西定居下来。虽然备尝人生的痛苦艰辛,但得与官宦权要如赵秉文、杨云翼、雷渊、李晏等交结,诗文大为进步,为仕途进退也打下了重要基础。自35岁中博学宏词科入选翰林院,天兴二年(1233)蒙古兵破汴京,是他宦海浮沉时期。这一时期,他从豫西被荐出任镇平、内乡、南阳令,再任尚书省令史,移家汴京,经历了蒙古围城、汴京城破、被俘囚押的饥饿忧愁、流血流泪、生离死别等恶梦般的生活。自天兴二年(1233)四月被俘,到元太宗窝阔台十年(1238)八月结束羁系生活,他辗转于山东聊城、冠氏之间。他痛心金国沦亡,奸贼误国。为了存史,勤奋编辑金国君臣诗词总集《中州集》。以“中州”名集,寓有缅怀故国和以金为正统的深意。自窝阔台十一年(1239)秋返回故乡忻州,到元宪宗七年(1257)九月寓舍逝世,他为金史编纂奔忙搜求有关资料,交游范围更广,创作数量更大。
元好问是金末元初最有成就的作家和历史学家,是宋金对峙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又是金元之际文学上承前启后的桥梁,被尊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其文风清新雄健,诗、文、词、曲,各体皆工。元好问又是杰出的文艺理论家,仿杜甫《戏为六绝句》所写《论诗绝句三十首》,在文学批评史上影响颇大。他的《论诗三首》《与张仲杰郎中论文》《校笠泽丛书后记》等,精辟地评论了古代诗人诗派的得失。他的文学主张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提倡恢复诗歌的风雅传统。《论诗三十首》其一云:“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表明了他写这组论诗诗的动机、目的和标准。他以《诗经》的风雅传统为“正体”,认为汉乐府和建安文学是这一传统的继续,他针对宋金诗坛的一些弊病和“伪体”盛行、汉魏诗歌传统的淆乱的现象,以“诗中疏凿手”为己任,要在纵览诗歌的历史中正本清源,区别正伪,使之泾渭分明,从而廓清诗歌发展的正确方向。
其次,推崇建安诗人具有雄浑刚健风骨之美的诗歌,反对绮靡婉艳。他首推曹植和刘桢为诗中“两雄”,以“坐啸虎生风”比喻他们的诗歌风格雄壮似虎。
第三,他也主张作诗为文要“诚”、要写“情性”,强调抒写客观实际所激发的真情实感。还提出许多写作原则,反对生硬晦涩,乱排典故,做学问要“真积力久”等,都是他几十年亲身实践得来的结晶,有着切实可行的指导意义。
最后,《论诗三十首》提倡“自然”,主张情性之“真”;倡导雄劲豪放的诗风提倡性灵、神韵、格调的兼容;主张李、杜并列;提倡多元继承的诗风。
二、诗歌与词元好问是一位才华横溢、多才多艺的文学家,他的创作所涉及的文体十分广泛,包括诗、词、歌、曲、赋、小说及各体散文等,均掌握熟练、运用自如。元好问生逢金代后期的****时代,亲历亡国破家的惨痛,造就了刚健质朴、沉郁悲壮的艺术风格。他的近一千四百首诗,内容丰富,展示了与民族、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个人遭遇,是金元易代之际的生动历史画卷。元好问早年力学苏轼诗,其老健之处又在苏轼之上,具有奇崛而不雕琢,巧缛而不绮丽的艺术特色,以其在国破家亡之际写出的纪乱诗最具代表性。元好问“纪乱诗”的特点之一,是对国家灭亡、人民遭难的现实不是一味地哀叹悲泣,而是把悲壮慷慨的感情表现于苍莽雄阔的意境之中,真实反映了金朝灭亡,人民涂炭的社会现实,以著名的《岐阳三首》最为典型。《岐阳三首》之二:
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道蚩尤作五兵。
诗歌如实记录了蒙古军队攻陷凤翔大肆杀戮的惨景,在对暴行的控诉中,充溢着悲凉慷慨的气概。
“纪乱诗”的又一个特点是具有深刻的历史洞察力。他往往把对现实的悲怆情怀与对历史的批判意识融合在一起,对丧乱事实给予历史审视,作出历史评价,增加了思想的深度。如《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
塞外初捐宴赐金,当时南牧已骎骎。只知灞上真儿戏,谁谓神州遂陆沉。华表鹤来应有语,铜盘人去亦何心。兴亡谁识天公意,留着青城阅古今。
这是天兴二年(1233)诗人被俘后押解出京时所作。当年金人破宋,俘徽、钦二帝,在青城受宋人之降;如今蒙古破金,也在青城受金人之降,历史的悲剧惊人地相似。诗人在国家沦亡的悲愤中,对武备松驰而招致败亡的历史教训作了深刻的省察。
还有一些诗篇生动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和百姓苦难,如《岐阳》《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等,沉郁悲凉,追踪老杜,堪称一代“诗史”。
元好问的写景诗表现山川之美,意境清新,脍炙人口,以七言的成就较为突出。既有“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颍亭留别》)的恬静,又有“两峰突兀何许来,元气淋漓洗秋碧”(《〈双峰竞秀图〉为参政杨侍郎赋》)的壮阔。无论是恬静或壮阔,都充沛着真实的感情。
元好问也是金朝最杰出的词人,存词三百余首,在数量和质量上都为金词之冠。他的词涉及登临寄兴、咏物抒怀、吊古伤今、男欢女爱等多种题材;艺术上以苏、辛为典范,豪放雄劲。如《木兰花慢·游三台》:
拥岧岧双阙,龙虎气,郁峥嵘。想暮雨珠帘,秋香桂树,指顾台城。台城,为谁西望,但哀弦凄断似平生。只道江山如画,争教天地无情。风云奔走十年兵,惨淡入经营。问对酒当歌,曹侯墓上,何用虚名。青青,故都乔木,怅西陵遗恨几时平?安得参军健笔,为君重赋芜城。
词人先逆笔蓄势,浓墨饱蘸,涂抹出邺城往日之壮景,将曹操一生业绩,浓缩在“风云奔走”之中,并自然过渡到对曹操墓地的正面描写,将对故国的追念和痛悼的深情融注于笔端。
除豪放词之外,又有风流蕴藉、幽婉深挚之作,如《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大雁殉情强烈的震撼了作者,本要咏雁,却从“世间”落笔,以人拟雁,赋予雁情以超越自然的意义,想象极为新奇。也为下片写雁的殉情张本;古人认为,情至极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死相许”是何等的深情!
元好问的作品,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内容充实,感情真挚,语言优美而不尚浮华,因此得到同时代人和后世的极高评价。《四库全书总目·遗山集》称:“好问才雄学赡,金元之际屹然为文章大宗,所撰《中州集》,意在以诗存史,去取尚不尽精。至所自作,则兴象深邃,风格遒上,无宋南渡末江湖诸人之习,亦无江西派生拗粗犷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