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发现，原来那天刺客真的没打算放过她。
她的脸上开始出了疹子，红红的，有些痒，可是她知道，不能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君忆闻讯赶了过来，示意她不要过于担心，御医正在调制方子，很快就可以配出解药了。
如意没有说什么，只是目送他急匆匆又离去的背影，转身让玉思取了一块面纱，在人前佩戴上。
在那之后，华贞亲自来看过她一次，眼里是真切的关心，如意处在这深宫内院之中一直都没有什么人和她一起聊天说话解闷，如今遇到她，也是心里一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没有因为脸上的疹子而黯然神伤，很是平静地接受了她这个样子，倒让华贞另眼相看起来。
“姐姐，你真的不在意吗……”华贞有些犹豫道。
如意看着她轻声笑了，摇摇头。
“我在意的东西啊……反正不是它。”有些俏皮地朝她眨了个眼，华贞不禁笑了。
“那姐姐在意什么呢？”一个人连自己的面相都可以不在乎，那必然是生死之事了。
而对于一个居于深宫之内的女人，容颜面貌却是极为重要的，她深谙此点。
“华贞，若是你经历过许多次生死，你就会觉得，能活着就是一种幸运了。”如意微微勾唇，回头望她，“你知道，人活着，就要惜福。”
这是华贞第二次听到她这么说了，而她真正明白，却是眼前这个人离开之后。
华贞点头，没有接上话，看着她淡然的面庞，忽然觉得她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说了，你腹中的孩子还好吧？”如意暖暖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还好孩子没事，不然如意真的过意不去了……
华贞抚上腹部，脸上充满祥和，笑得十分温柔，“没事了……贞儿真的很意外……没想到……”华贞抬眼望向如意，眼中带了歉意，如意会意，摇摇头，微笑，“好好照顾好他。”
“我会的。”华贞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眼底涌现着坚定。
如意颔首，满意地望了一眼窗外，天光明媚。
人们常说，一个人做了母亲，会比原先更加坚强，她想，华贞应该是这种人吧。
如意脸上的情况越来越不好，那种瘙痒她越来越难以忍受，御医尽管配了应急的药物涂上，她却还是不见好转，君忆也急了，那御医一天被召见好几次，却仍然是束手无策，真正的解药直到现在都没有给配出来。
如意却没有旁人那般急躁，反倒安之若素，比起这个，她心里有件事更要去确认。
墨青今天还没有过来，玉思在身边伺候着，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玉思，陪我去墨青那里一趟吧。”如意思考良久，还是下定决心自己过去一趟。
玉思应声，两人正要出门，君忆却忽然来了。
君忆见两人要出门的样子，望了望外边的天色，诧异地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问的是如意。
玉思退到一边，君忆走上前来，如意戴着面纱，神色有些看不明，君忆皱了皱眉，伸手想要将她的面纱取下，如意却忽然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君忆手才碰上面纱，如意的手便伸了过来，君忆也是愣住，双眸半敛，“你都不介意了我怎会介意？”终是抬手将面纱取了下来。
如意抿唇，没有言语。
玉思站在门边，瞥了一眼，而后迅速地低头。
君忆看着她的脸半晌，抬手抚了上去，那些红疹红得厉害，看起来有些刺眼，可是再刺眼也比不过内心那股刺疼。
“感觉怎样？”
如意微笑，“没事。”
君忆脸上绷着线条，眼底一抹不悦闪过。
“药在哪里？”君忆牵着她走到桌子前坐下，问她。
如意顿了顿，望了过去，笑道，“御医之前配的药刚用完了。”
君忆嘴角不悦地垂下，眼角余光瞄到其他地方，眸色更加深沉下来。
“如意，你总是和我这么生分。”君忆忽然沉声道，那声音有些沙哑，惊了如意的神思。
抬眼望他，却见他嘴角虽笑着，眸里却半点笑意全无。
“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都是这么介意。”介意他的接近，介意他的示好，如此生分，如此客气。
如意怔在原地，本来要出口的话却咽了下去，眼眸垂了下来，终于还是被他说出口了……
“君忆，这样就够了。”
君忆霍然起身，“不够，这怎么就够了！”质问着她，双手扣住她的双肩，那力道让她有些生疼，可是心底却更加苦涩。
被逼着对上他的眼，如意勾着嘴，想笑，却笑不出来，“君忆……”
君忆有些失控地甩开她的双肩，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压抑的沉痛，“你不知道……”
“如意，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本以为只是一次萍水相逢，可是，后来几次相处，慢慢变了。那次在怀阳的花灯节，烟火绚烂，我便遗了心思。”君忆自嘲道，嘴里依旧勾着苦涩的弧度。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可以对人温和的人，可是，对你再客气有礼，我仍然是存了其他心思——”
“我知道当初你和他……”
摇摇头，君忆继续说下去，如意的神色还是淡淡的，只在听见他说到那个人，眼里才微微有了波澜。
君忆见状又是苦笑，“我从不曾付诸十分的真心，我所处的环境不同，注定了我不可能对任何人全然交心、可是对你，我却没有设防。”
“那日去接你——”
如意知道他说的那日是哪一天，那一天，她也在等一个人接她，可是，他没来。
“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欣喜，即位之时都没有那时那种真心的欣喜。我谋了十多年的王位，比不上你那时掀起盖头对我的嫣然一笑。直至你封后，我以为总是可以尘埃落定的，却是我一厢情愿……”
如意垂下眼帘，覆水难收，感情，透支出去便很难回收，这是一个道理。
君忆忽然抱住她，那力道比任何一次都要大，都要紧。
玉思早已不在殿内。
君忆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的发香，有些沉痛地闭上眼。
“如意，我一直以为，云淡风轻、细水流长的才是爱，可是，你我之间，尽管有了云淡风轻，却始终少了那细水长流。”是他输了。
如意听得心里一痛，平复呼吸，伸手想要回抱他，他却很快放开她，如意将伸到半空的手臂收了回来，见君忆仍然是温柔地看着她笑。
“你去找他吧。”
如意眸里一阵诧异，却是间接地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君忆笑得温和，眸里哀伤不减。
放手，不过是他没法护好她。
“君忆，我——”
君忆摇摇头，阻止她未完的话，“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和抱歉。”他不想要。
“去吧。”君忆转身，没有看她。
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忽然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他，他的身体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如意抿了抿唇，慢步离开倾城庭，忘了带走那面纱。
直到背后没有出现任何声响，君忆才缓缓转身，那本来简单的动作，却花了他好长的时间去完成，他深深地望着紧闭的门口，没有说话，眼底的深邃和漆黑更加浓了。
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应该如何转身，他再度瞥了那书案一眼，看见了之前从御医手上拿过的那盒药膏，他当时还嘱咐那御医：
“务必送到皇后手上。”
君忆看着那药膏笑了，眼底却骤然失去了颜色和光亮。
华贞站在自己的殿内，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摸摸自己的腹部，忽然也笑了。
如意却没有找到他。
墨青不在房内。
如意抿唇，望着打开的房门突然愣住了好一会儿，良久之后才回神，望着门内熟悉的佩剑自顾自笑了。
龙云剑。
她在那道房门之外站定了很久，久到也已经深了，露也重了，那人还是没有回来。
她想来要一个解释，却连人都没有见到。真是讽刺。
玉思找到她，看着她怅惘的神色也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好在旁边陪伴着她，直到深夜。
如意才将房门关好，只淡漠地说了一句，“玉思，走吧。”两人才离开墨青的住处。
就在他们离开之时，门外一棵大树背后才缓缓现出一个人影，那人，赫然便是一直没有出现的墨青。
此时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当中越加深邃起来，望着先前两人离开的背影，柔和了下来，却又莫名复杂难测。
“如意……”低低出声，终于叫了她的名。
这次不是她不见，却是他不敢见。
如果一个人错过了那么多次，还能等到对方一个转身吗？
他不敢去得到答案。
“容知庭，你果然是个懦夫。”
夜正深，她刚才站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现在，更是要在这渐渐冷下来的夜色中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