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来的时候,贾母房里恰好没有什么人,只有鸳鸯凑在她跟前,拿了刚绣好的暖帽给她试大小呢。见黛玉来了,贾母十分高兴,忙叫黛玉坐到身边来,问道:“今儿天气冷,不想你倒是过来了。她们姐妹咳嗽的咳嗽,着凉的着凉,反倒是你这个最弱的,想着过来瞧我。”
黛玉便道:“平日里都是我身上不好,难到老太太跟前来凑趣儿,倒是叫老太太总挂念着我。”
贾母便吩咐鸳鸯把前几日外头送进来的紫米西梅糕拿来给黛玉尝尝,又问她:“听说你这几日倒是经常去栊翠庵闲坐,妙玉是个孤僻的性子,倒是跟你合得来?”
黛玉便道:“也没什么合得来合不来的。我去她那里,多数是安静的看经书。她自去打坐,并不理我。”
“哦?你要看经书,我这里便有很多,你的字写得好,若是能抄写一辆卷自然更好。也是你的一份功德。只是你身子弱,又不能劳碌了。如今你也大了,身子是最要紧的,自己一定要珍惜。”
黛玉便答应着,又迟疑了一会儿,方鼓起勇气来说道:“回外祖母,黛玉前些日子梦见了父母说要我去寺庙里安安静静的住些日子,为他们念一念(往生经),我因想着外祖母必然挂念不舍,便去栊翠庵走了几趟。无奈那里经书虽然多,但独独没有这一卷。想来,还是要去外边的寺院里走一趟的。”
“行,回头我说给你舅舅,让他安排人去寺庙里借来,你抄写完毕了再给他们送还回去就是了。”贾母说着,便拿过鸳鸯端来的紫米糕递给黛玉一块,说道:“这个是史侯爷府上送来的,据说这西梅酱是洋人弄来的新鲜玩意儿,我吃着酸酸的,倒没什么特别。你尝尝怎样。”
黛玉便接过糕点来,轻轻地尝了一小口,紫米倒也罢了,那西梅果然与江南的杨梅不相上下,只是少了杨梅那种透彻的酸甜,相比而下,这西梅倒是没什么味道似的。于是含笑点头:“这味道淡淡的,倒是这清香正好。”
“你喜欢,回头走的时候连那盒子一共都提回去吧。回头宝玉来了,恐怕连影子也摸不到了呢。”说着,贾母又爱怜的笑起来,索性抬手抚摩着黛玉的发辫,叹道:“一来二去的,你们都成了大人了。我们林丫头今年十四岁了吧?过了这个冬天,到二月里,便是你的生日了。及笄之礼过后,也该是论婚嫁的年纪了。”
一番话,倒把黛玉给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一时红了脸,低声说道:“这里又没有那些人,老太太还说这些玩笑话做什么。”
贾母便笑道:“这怎么是玩笑话。按照咱们大家子的规矩,女儿家是不能问这些事的。终身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可你父母双亡,没个人替你操心。少不得我这老太太又要多说几句话咯!”
黛玉低下了头,轻声说道:“黛玉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投奔了外祖母来,这几年都是外祖母关心照顾,若没有外祖母,黛玉早就去地下见父亲和母亲去了……黛玉的事情,自然都是外祖母做主。”
“傻丫头,你也不必伤心。我早就想好了,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不过呢……这话又说回来了,我总归是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你们将来的日子还长,我总要为你们两个细细的打算一番。”
黛玉便不言语。又听着贾母唠叨了些话之,听她那意思,自然是要自己嫁给宝玉的。这若是之前,黛玉定然高兴。可是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和宝玉之间,只有还泪的情份,再多一分恐怕都难求。所以便岔开了话题,说道:“刚才跟老太太说(往生经)的事情,还没说完。因我想着,过几天正是父亲的祭日,往年都是老太太打发人拿了东西给我,自去祭拜。今年我想去寺里住几日,安安静静的替父母念上几遍(往生经),想让他们在那一世里过得更安稳些。”
贾母便点头叹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只是这天儿越发的冷了,你身子又弱,如何能去那种地方住着?若是病的厉害了,岂不是叫你父母的阴灵也不安心?”
“老祖宗疼惜我,是我的福气,可是此事若不去做,恐怕我今后都于心难安。那寺庙里都是供着菩萨的地方,自然圣洁无比,或许我这身子就是要去寺里住些日子才能好呢。记得三岁那年,就有个和尚说要花了我去,方可除去我这一身的病根儿。如今我且去住些日子,纵然除不了病根儿,也断然没有加病的道理。”
贾母便笑道:“你这孩子,如今竟然深信菩萨不疑了。也罢,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遂了你的愿吧。”贾母说着,便叫鸳鸯来,吩咐道:“去拿五十两银子来给你们林姑娘包上随身用,另外再拿二十两银子叫人去散花寺打点一下,叫他们收拾出两间静室,说表小姐要去斋戒静住几日。”
鸳鸯答应着,便立刻下去料理。
黛玉又起身给贾母行礼道谢。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告辞回潇湘馆来。
当晚,宝玉从学堂回来,听说黛玉要去散花寺静住几日,便立刻缠着贾母说自己也要去。王夫人在一旁听了,便立刻训斥道:“你妹妹去寺里是给你姑妈和姑父念(往生经)祈福,你去做什么?你父亲这几日都在家,每每说起你来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刚念了几日的书,又要荒废了么?”
宝玉一听这话,便如霜打了的茄子,没了生气。贾母虽然心里不舒服,但王夫人的话句句是正理,她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便拍拍宝玉的手,劝道:“你好生去上你的学,你妹妹不过是去住几日,家里自然有跟着的人去伺候。别叫你父亲生气,仔细回头又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