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殿外有人轻诵佛号,他每呼一句,大殿便振颤一阵,想来此人内功深厚,已经到达了千里传音的地步。随声而至,一个高大的和尚走进了大殿。这和尚生得真是干净,细白的脸面,会笑的眼睛,洗得干干净净的僧袍,手中一串佛珠,看上去五十不到,精神饱满。他慢慢悠悠地走进大殿,轻轻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阿福有一阵恍惚,依稀在梦里,他曾经见到过这个人,但是他又像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一样。这个和尚就站在门口,他想了很久,却想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人,但是这人留给他的印象却又是那样深刻,他想忘记都不可能。
穗没有注意到阿福脸上奇怪的表情,她一直是一个相信因果报应的人,所以她更相信修行的僧侣这样有着信仰的人,一定会是心地善良的人,因而当那和尚走进佛香殿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佛光普照。
那和尚并不理会穗的眼光,只是想着慕容武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这佛门净地本是供人们清修之用,又怎忍心在这净地之上杀人呢?”
慕容武凤目微抬,看了看走进来的和尚,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只要稍稍一动,便可以让阿福永远不会再站起来,因此,他并没有迟疑,依然是使出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下去。
“阿弥陀佛——”和尚高声一喝,谁也不知道那和尚用了什么方法,慕容武的手臂竟然微微一抖,他竟没有办法落下。那和尚上有对慕容武说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你一意孤行,就休怪老僧不留情面了。”
慕容武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阵的酥麻,他不知道那面前的和尚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轻而易举地截住他的掌风。他显然是一个聪明人,只是微微一笑,便拉着锦心要走。此时,锦心依然握着匕首,不愿松开。慕容武见状,磕开了锦心的手,拉着她离开。
“锦心,你不要走——”穗在锦心身后喊道。
锦心闻言,回头看了穗一眼,便不再迟疑地跟着慕容武离开了。
“锦心——”穗轻声呼唤,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因为她看到了锦心冰冷的眼睛。锦心的眼神,陌生而冰冷,穗突然觉得一阵心寒。
哐当——阿福手中的匕首,随即落地,他重重地垂在了穗的身上,一动不动。
“阿福——”穗轻轻摇动阿福,却不见任何反应。
“施主,不如让老僧看看。”那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穗身边,搭起了阿福。
穗点了点头,说道:“好,您一定要救救他。”不知什么时候,穗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但她似乎毫不知情。
老和尚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施主放心,老僧一定竭尽全力。”他的声音厚重而又安抚性,穗轻轻地点了点头。
整夜,和尚都在为阿福治伤,穗便一直守在房门外。天微微亮的时候,和尚便走出房门,对一脸焦虑的穗和善地一笑,说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幸好施主福大命大,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穗闻言,感激地拉住和尚的手臂,连声道谢。和尚只是摇了摇手,说道:“出家之人本就慈悲为怀,救人本是本份,但不知施主贵姓?”
穗答道:“我叫江穗。”
“穗——”和尚点了点头,说道,“好名字,那屋内的施主叫什么名字呢?”
穗看了看屋里的阿福,说道:“他叫花砚浓。”
和尚又点了点头,说道:“今晚你们就在这里落脚吧,留下来好好疗伤。”他转头又对穗身旁的吉利说道:“施主的伤还需要好好疗养,老僧这里有些草药,不如你将药煎好,等到花施主醒来后端给他喝。”
穗看到和尚要走,便问道:“老师傅,不知您尊姓大名,阿福醒来让他好生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和尚一笑,说道:“老朽只是这金木寺里一个不知名的修行之人,姓名早就不记得了,更何况上天有好生之德,施恩并不望报。”说着便慢悠悠地带着吉利离开了。
穗感激地看着和尚的背影,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转身走进了屋子。屋子里阴凉干燥,熏着上好的檀香,阿福睁着眼睛,正在看着走进屋的穗。
穗看到他,微微一笑,便坐到床边,说道:“你醒来了?”
阿福微微侧了侧头,轻声说道:“天亮了?”
穗转头看了看窗外,说道:“是呀,你昏睡了一晚上,幸好昨天一位老和尚救了我们,吉利正在给你煎药,你只要安心休息就好了。”说着,她走到窗前,微微开启了一扇窗。
五月的早晨,天总是亮得很早,太阳斜斜地透过窗棂照到穗的脸上,穗笑了,微微露出两个漂亮的梨涡,它可以闻到草地那种生涩的香气,也可以闻到寺院里特有的檀香的味道。早期的僧侣们已经开始做早课了,武僧们习武时发出了短棍相碰的声音,虔诚的信徒们昨晚应该睡了个好觉吧,至少在这个时候,昨晚的事情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才是。穗摇了摇头,站到了阿福的床前,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着看着他。
阿福也在看着穗,她早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不知哪个师傅给她送了一套干净的男装,她便将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扎成了麻花辫,英气十足却又并不缺少灵动妩媚。
“扶我起来来吧。”阿福说道。
穗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应该不行,因为老和尚说过了,要你好生调养,他也没说你能不能起来。”穗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捉弄阿福。
阿福无奈地撇了撇嘴,说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总要坐起来的,躺久了有些累了。”
“躺下去怎么会累?”穗就是不想让他起来,故意调侃道。
阿福觉得泄气,便说道:“好,那我就不起来,反正有你这样的小丫环在旁边侍候着,也是一大乐事。”
穗闻言,噘了噘嘴,说道:“你想得倒是美。”说完便坐在阿福的床边,问道,“你可知那救我们的老和尚叫什么名字?我刚刚向他打听,他却避而不答。”
阿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以前也没有见过,真没想到,这样的寺庙竟然藏龙卧虎。”
穗点了点头,默不作声了一阵,便说道:“昨晚我真是被吓到了,我从来也不曾那样害怕,但是不知为什么越是害怕,头脑反而越是清醒,我真希望昨晚能够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阿福微微颤抖嘴角,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现在想想也在后怕,如果不能把你带出这个地方,那我会后悔一辈子。”
穗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如果昨晚我没能走出佛香殿,你应该也不会后悔了。”
阿福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说,我并不想你出事。”
穗摇了摇手,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是我死了,那你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你是没有看到,慕容武看着我们的眼神。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阿福当然看到了,他看到了锦心那种绝望的眼神,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个柔弱温柔的女子竟会有这样恶毒而凄凉的神情,她到底是不是锦心呢?这个锦心阿福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穗伸出手,在阿福的面前晃了晃,催促道:“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说话呀?”
阿福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有在听,你想到了什么事情?”
穗叹了口气,说道:“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报仇,我不应该招惹慕容武,更不应该卷入这之后的所有事情。”穗随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继续说道:“当然,我并不是在埋怨你,我只是觉得惩罚一个有罪的人应该是佛的责任。”
晨钟响起,昨晚早课的僧人匆匆走过窗前,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恬静淡定,没有人会偏头看着屋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间空房一般,僧人们大概都在回忆着佛经中的箴言,所以不曾有人透过窗户看穗与阿福。
“善恶相报,因果循环,这才是对一个有罪的人的惩罚。”穗慢吞吞地说道。
阿福看着穗,伸出手来拍了拍穗的手,说道:“我曾经听你说过抱怨的话,你觉得有罪的人应该得到报应,而你更希望你自己来亲手完成这样的事情。”
穗眼神凄凉,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怎样是对怎样是错,我更不知道应不应该由我来惩罚有罪的人。”说着,她将手摊开向上,说道:“我的手上并没有惩治恶人的武器。”
穗的神情凄凉落寞,阿福看着她不觉生出一种怜爱,他握紧了穗的手,说道:“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事已至此,我们总要尽可能地面对,让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算不能够那样,我们至少能够心地坦然。”
穗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阿福的伤,便问道:“阿福,你背后的伤好些了吗?”
阿福摇了摇头,说道:“这点伤并不碍事。”
穗点了点头,想要抓住阿福的手,低头却发现,阿福的另一只手早已缠上了厚厚的药布,她连忙问道:“你的手、你的手受伤了?”
阿福晃了晃受伤的手,笑着说道:“不会,这点小伤没有关系的。”
门外,有人轻叩房门,吉利开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碗药。吉利看到穗迎了上来,便说道:“老和尚说这药要趁热喝。”说着,便将药碗递到了穗的手上。
穗接过药碗,冲吉利甜甜地一笑,说道:“好的,你放心,我会看着他把药喝完的。”
吉利放心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便退出了房间。房子里依然静悄悄的,穗缓步走到窗前,将药碗放到床沿上,而后对阿福说道:“我扶你起来喝药吧,老和尚说了,要你把药喝完。”说着,穗便俯身在阿福面前,伸出手来搭起阿福的肩膀,“我力气小,所以你自己也要使劲。”说着,穗用力拉起阿福。穿着男装的穗,领口微开,阿福可以清楚地闻到穗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淡淡的却又甜丝丝的味道,俯着身的穗麻花辫子搭到一侧身前,黑黝黝的辫穗扫在阿福的脸上,让他觉得痒痒的。
穗好不容易将阿福搭起,阿福便倚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这样的重。”穗俏皮地抱怨道。穗见阿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便不再调侃他,只是侧身想要拿起床头的药碗,却不想自己被阿福突然从身侧抱住。
穗花容失色,睁大了眼睛看着阿福,“阿福,你要做什么?”
阿福并没有理会穗,只是静静地抱住穗,他的力气其实并不大,毕竟现在有伤在身,但是还是足以将穗钳制在自己的胸前。
“阿——阿福。”穗惊慌地喊出声音来,紧跟着便是不顾一切地逃离,她想挣开阿福的手臂,却发现阿福的力气大得惊人,她便俯身向下,想要绕开阿福。
“别逃——”阿福声音不大,但却像是诱惑的魔咒,他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拦住了穗的腰,使穗没有办法逃离。而后,他慢慢地凑近了穗,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穗的唇湿滑柔软,让阿福不愿离开。
穗睁大了眼睛,看到了阿福凑过来的脸,他轻轻闭上的眼睛和穗挨得很近。阿福——阿福——穗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惊叫了一声,狠命地挣脱。也许是阿福新伤未愈,更可能是在这个时候穗有说不出的蛮力,她还是跳出了阿福紧搂着她的怀抱。
两个人面对着面,谁也不说什么,只是粗粗地喘着气。很久,穗忍不住开口道:“你——你做什么?”
阿福还是看着穗,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眼睛炽热得就像是火焰,直直地看着穗。
“你——”穗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决定离开,“时候不早了,我要离开了,我会叫吉利看着你把药喝完的。”说完,便转身要走。
“我就不信你一点感觉没有!”阿福突然在穗身后说道,“我不信你感觉不到。”阿福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在穗身后绝望地看着她。
穗没有回头,她不想看到阿福的眼睛,更不想伤害阿福,她只是轻轻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已经一晚上没有回去了,哥哥一定很担心我。”
“哥哥——”阿福突然觉得心有不甘,冷冷地说道,“你的心里除了楼禧恩,就再也容不下别人,我不信你看不到我。”
不知道为什么,穗发觉自己已经淌下了泪水,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阿福,你小的时候,有没有放过风筝,断了线的风筝,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因为,一只风筝只会为一根线冒险,那根线断了,风筝也就不想再飞起来了。”她咬了咬牙,并没有抹去腮边的泪水,冷冷地说道:“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找人送我离开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