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幸福在春天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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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幸福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3)

大墩的新房子也如期竣工了,跟刘棉花建的房子一模一样。爹和娘眼泪汪汪地搬了老屋,给儿子和儿媳妇腾地方。儿媳妇水溜特别讲道理,钉是钉卯是卯地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整顿秩序,先把房子的房照给落实了。户主的名字必须给改过来,大墩不听不成。大墩在这件事上受爹娘委曲的泪水和街坊邻居的指戳,也想反抗过,水溜也不争不恼,冷笑一声回屋。晚上就断了大墩的饷,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大墩吃甜了嘴,扎不冷给断顿了,憋着难受,动硬的,两口子就打成了一团。新媳妇水溜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一年以后才好说歹说重新回到胭脂街。

大墩家这次被整得好惨。水溜不在家这段,大墩下了工就喝酒闹事,嘴里不干不净,全是埋怨爹娘的话。爹和娘想尽了办法,割地赔款,托人劝说。看来,这儿媳妇是国宝大熊猫一样,需要重点保护起来。水溜再次回到胭脂街的时候,已经是大雪飘飘的季节了。大墩骑着自行车,嘴里冒着热乎气,双腿快乐地蹬啊蹬。媳妇水溜穿着棉大衣,坐在车后座上,像个女皇驾驭着大墩这匹野马。

到了胭脂街街口,大墩的自行车与迎面跑来的彦妮对上了面。大墩躲避,车把一别,弯没拐好,连人带车就摔在了雪地里。大墩赶紧去查看媳妇的情况,水溜说,赶紧给俺追上那死崽子,俺的尾巴根墩着疼呢。

两口子抬着自行车到了刘棉花家门口,想去兴师问罪。就听见刘棉花兴奋地喊,兰娥快生了。俺去找车上医院。

大墩两口子互相看看,就有些蔫了。要不是生气,说不定他们的孩子也该生了呢。大墩说,先不进去了,咱也回家,做娃娃。一次做俩,一个丫,一个小。

岳母冯季花的身体一直不好,天天用药陪着。兰娥上医院生孩子,也不能过去伺候。刘棉花一脸疲惫地回来说生个闺女,冯季花还特意观察一下刘棉花的表情。男人都喜欢要个男孩,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冯季花看到刘棉花的脸色特别不好,阴得要命,就觉得这个姑爷有点重男轻女,话里话外就为兰娥争理。

冯季花几次叫老伴去医院看看,刘棉花欲言又止,推脱那边不用人伺候。郝兆玉下井上工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实在是抽不开身子。况且,女儿生孩子当爹的也帮不上忙,多有不便,也就没有坚持去医院。这天,听说当了姥爷,老郝头的兴致还是挺高。晚饭就叫冯季花炒了鸡蛋,自己烫壶烧酒,喝了几盅。

刘棉花抱着孩子回来了。

俩老人都很欢喜,直接迎上去,四只眼睛都围在了孩子身上,抱着孩子这个亲这个啃啊。忙了一大气,却才发现女儿兰娥没跟着回来。就问刘棉花,兰娥咋没有出院?刘棉花的嘴撇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哭起来。

冯季花预感到事情不好了,问刘棉花到底发生了啥大事。刘棉花抹把眼泪,“扑腾”一下跪了下来,说,爹,娘,兰娥她快不行了。

郝兆玉的酒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俩老人直勾勾地对望着,半天也缓不过神来。

兰娥的去世,在这个平静的家庭里像发生了十级地震一样,叫人无法接受,一堆的狼籍看得人下不去脚,走不成路,喘不成气,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着踩上去。郝兆玉的脾气火爆,在得知女儿去世的消息以后,扬手就给了刘棉花一个嘴巴。打得刘棉花眼冒金星。郝兆玉急得在屋地下直劲跺脚。骂,你这个败家的男人,咋弄的啊?还俺的女儿来。

冯季花卧床七八天,一直精神恍惚着。女儿活蹦乱跳地去了医院,生完孩子怎么就会走了呢?不声不响地,这个屋子里,院子里,还弥漫着她响亮的笑声,她噘着小嘴的模样清晰在目。

做娘的肝肠寸断,卧床的日子里猛然又想起一宗事,前些日子来个算卦的先生。冯季花就花了五毛钱,给女儿算了一卦。本意是算肚子里的娃娃是男还是女的。哪里想到先生闭眼掐算一下,摇头说,小两口的属相不合啊。兰娥属猴,刘棉花属鸡,俗话讲“鸡猴不到头”,看来这下真的应验了。

如花的女儿被这个刘棉花弄得鬼迷心窍,执意走出这步的,如今撒手西去。这个可恨的刘棉花,小个子不大,心眼不少。糊弄老人说生米做成了熟饭,碍于女儿,郝兆玉和冯季花才勉强接纳这个刘棉花的。结果,一时的面慈心软,留下了后患,女儿竟被这个命硬的刘棉花给“克”丢了性命。

最可怜的是,两个老人去时,兰娥已气息皆无了,一口活气儿都没赶上。他们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去医院时好好的,生个孩子怎么会把命给丢了?更想不明白的是,这个刘棉花为什么要隐瞒兰娥的病情,让兰娥走得这样让人揪心。郝兆玉和冯季花找不到原谅刘棉花的理由,他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刘棉花的身上。

刘棉花起初是不想让老人着急,以为兰娥会好的,谁成想,兰娥竟就这样去了。

兰娥的丧事办完后,俩老人对刘棉花就变得生冷起来。刘棉花知道岳父和岳母是记恨自己。初生的臭臭没有奶水,刘棉花得想办法。因为女儿丧命,大命换了小命,冯季花看到粉嘟嘟的孩子就想起了女儿来,揪心。看孩子也觉得不亲,就不再过来看孩子。刘棉花手忙脚乱,顾得了孩子就顾不了做工。孩子虽然没有饿死,可刘棉花的身子却是一刻也走不开。还有岳父岳母的脸色,叫刘棉花看了心里就凉半截。

这些还都是小事,其实对于刘棉花来讲更大的悲伤是兰娥的去世。兰娥初走的那些天,夜里,他一闭眼,就仿佛还守在医院里,还守在兰娥的身边,他眼睛红红的,眼泪干了。兰娥的手像一片叶子一样轻,握着刘棉花的手,她气若游丝地话叫刘棉花震耳欲聋,叫他刻骨铭心。兰娥说,哥,俺跟你成夫妻,俺不后悔。俺不行了,俺最放心不下的,是俺的爹娘和俺的弟弟。你答应俺,照顾他们。不然,俺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刘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紧紧地抱着兰娥的头。

当意识到兰娥真的走了后,刘棉花冷静下来,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来不及有太多的悲伤,一大摊子的事情需要他去料理。

先是这个小毛头。

刘棉花买来了奶瓶子奶粉,他第一次冲奶,水烧得烫了,奶粉结成了面疙瘩。奶嘴子的眼儿小,臭臭喝不到嘴里去。饿得嗷嗷哭。总算哄好了臭臭,温好了奶。又掌握不好奶粉的量,臭臭喝多了奶,往外漾奶。看着孩子一口一口地往外吐奶水,刘棉花着急。晚上怕臭臭冷,盖得多了,结果臭臭的身子上起了很多湿疹,孩子“哇哇”地哭。刘棉花真的没有办法了,抱上孩子去看医生。

再是傻彦妮和两个悲伤的老人。

这些天彦妮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跟着悲伤,可是也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其他时间,彦妮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乐。最近的运气还是那样差,彦妮的玻璃球输没了,大人不再给他买了。彦妮就一个人很郁闷。坐在院子乱嚷。刘棉花就给彦妮做了“红砖球”来玩。

一块砖头,砸碎,块就变小了。选接近圆的砖块,刘棉花做示范,在石头上使劲磨啊磨。砖块在变小,红色的砖沫在纷飞,砖球很快就有了模样。彦妮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格外天真。在耀眼的阳光下,刘棉花的目光就变得迷离起来。那是熟悉的笑声,是兰娥的。刘棉花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那是兰娥在天堂与自己对话。他不想叫兰娥消失,就拼命地磨啊磨。直到他把自己的手指都磨破磨疼了,鲜血点点滴滴流出来,惊呆了看热闹的彦妮。彦妮不笑了,刘棉花才从幻觉里回过神来……

开始两个老人经常进进出出,自己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有时走到一半时就停下,又转了回去。后来有一天,岳父早上起来拎起了镐头走到院子里,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液后,开始刨刘棉花和兰娥的房子。

刘棉花抢下郝兆玉的镐头,问爹为啥这么干。郝兆玉叹气,说,兰娥走了,你是外姓人,今后的日子咋过?咱爷们的缘分尽了。

刘棉花发了好一会儿呆,说,爹,俺走,俺知道这个家不再是俺的了。可是,俺求你,这个小屋别拆。那是俺和兰娥共同建设的,那是俺们最后的一点念想。你们留着,可以备点柴火装点杂物。俺答应过兰娥,你们二老和彦妮需要俺的时候,俺们一定会管的。

刘棉花走的时候,是那年的腊月二十三,小年。乡下的三哥套着马车在老家车站等着。刘棉花背着臭臭,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收拾一遍。柴禾全都劈好了,码齐剁上。院子扫干净,米买好了,面也买好了。嘱咐两位老人多注意身体,嘱咐彦妮要多听话。

背着臭臭,踩着街道上花花绿绿鞭炮的碎纸屑,刘棉花回头看了一眼胭脂街,突然就在清冷的街头嚎啕大哭起来。

春天,大墩和媳妇在自己家院子墙根下种了牵牛花。开始,这墙根大墩娘是种了豆角的。豆角刚刚冒出了芽锥锥儿,水溜就叫大墩刨了种上了牵牛花。大墩现在被水溜改造得非常成功。水溜说东,大墩就不敢说西。水溜要大墩去撵狗,大墩就不敢去抓鸡。水溜摸清了大墩的性子,掐着大墩的嗉子就死命不松手,大墩尝过那么多苦,就彻底俯首称臣一蹶不振甘当媳妇的得力干将了。

大墩的爹和娘没有办法,拗了水溜的意思就等于叫儿子受苦。再说,水溜的肚子圆溜溜地鼓了起来,称王称霸就更加有了筹码。那里面是啥?那是老李家的香火。水溜的娘家人托人去拍过片子呢,里面还是俩娃娃。俺的皇天爷啊,别人生一个娃还费劲,甚至像兰娥一样还搭上了一条大人命,水溜的肚子里可是俩崽啊。一家伙生俩崽,这样的壮举只能水溜和大墩有,当老的受点气也就值得了。刨了豆角就刨了豆角,种上花好。花能够养眼,天天看这样的景色,生出的孩子想不新鲜水灵都难。

一场春雨下得透,再加上水溜的娇宠,墙根下的牵牛花就肆意起来。招摇着爬啊爬,爬到彦妮家墙那面迎风怒放起来。

水溜给大墩一使眼色,大墩就明白媳妇因为花落别家不高兴了,于是勇敢地踩了梯子,上了墙头,才发现墙那边的花比自己这边开得灿烂多了,这还了得?在水溜的示意下,把一串紫色的喇叭提拎过来。腆着肚子的水溜在底下骂那些不知好歹的花骨朵,你们这群吃里爬外的货!说来也怪了,那些紫色的喇叭花朵特别不听话。绕来绕去,不肯回来。大墩急了趁人不备就翻墙而过,上了刘棉花的房去捉那些花。由于身子太重,走了几步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房顶直接掉到刘棉花做的那张床上了。

上房揭瓦的事在胭脂街是最忌讳的,任大墩怎么用捉花的理由来解释都是不通的。最终起了纠纷,房顶要修好,大墩免不了要破财了。扛了两捆油毡纸给郝兆玉送去,老郝头不依不饶,非要大墩给修好。大墩只好自认倒霉,上房顶忙活起来。郝兆玉踩着木凳子往上递油毡纸。大墩就要接着了,郝兆玉却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了。任凭大墩咋叫也不动地方。大墩蹲在房顶上急得直哭。

糯米粉做豆腐,这次算是粘了包了。大墩两口子愁眉不展,人躺在地上,不能看着等死。大墩朝四周围观的邻居作揖,请求人家作证。派出所来人调查,邻居们实话实说,都知道大墩私自上人家的房,踩坏了老郝家的房顶,郝兆玉要大墩赔偿。两家吵了好几天,大墩才同意买油毡纸给修房子的。正修着呢,就听大墩不是好声的哭喊。大家跑来一看,就看见老郝头躺在地上翻白眼。

派出所说了,你们先给看病再说。事情的真相慢慢调查。真相?啥真相,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老郝头自己犯病了,跟俺们家大墩一点关系都没有。水溜站出来讲话。

冯季花不那么认为,不管是如何得病的,现场只有大墩、郝兆玉和彦妮,老头不会无缘无故就躺地上翻白眼,多少都跟大墩有关联。问彦妮,彦妮不说话,就是愤怒地用手指大墩。傻子彦妮的一指更叫大墩和水溜两口子百口难辨了。人们都知道傻子是不会说谎的。

其实最近彦妮一直对大墩不满,最近,大墩逮住彦妮就狠命弹彦妮的脑瓜崩。他指大墩只是一种不喜欢的手势,他想告诉别人大墩总是欺负他。民警却不能明白个中原由,不耐烦了地对大墩和水溜说,你们俩现在的任务是治病救人。

大墩背着老郝头到了医院,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郝兆玉悲从心来。水溜也稳不住了,挺着大肚子坚持在第一线,就想早点脱离干系。其它病人的陪护都是病人亲属,有人就问大墩,你是他儿子?大墩摇头,说不是。狗才是他儿子,我倒是想做狗,成为他半个儿,可惜老东西一家不干,闺女命还搭进去了!死老头子,装神弄鬼吓唬俺。

“咣!”大墩头上挨了水溜一巴掌。

打完了大墩,水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由此受了启发。这老郝头家没有主事的人,冯季花身体不好,根本不能来医院。傻子彦妮那,你甭指望能够给自己说句公道话开脱一下。刘棉花!兰娥虽然死了,可刘棉花还在。

对,刘棉花,想到这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水溜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关于刘棉花的事。刘棉花是前年的腊月二十三小年走的,回来过几次,都被老郝头骂出了家门。一脸的伤心与不舍。咋骂也是一家人,那是不掺假的姑爷子。

水溜就赶紧叫大墩骑自行车去找刘棉花。大墩瞪眼,俺上哪去找他啊?水溜竖眉毛,找不着就别回来见俺。活人还叫尿给憋死啊,鼻子下面有嘴,你不会打听啊。大墩说,好,好,刘棉花!俺就是挖地三尺,也把你揪出来。

大墩是骑着自行车出发的,先是找错了地方。一路奔波再折返回来,吃了三斤油条,喝了两瓢凉水,走到哪就拉稀到哪。自行车还摔下了沟里,车把摔扁了。大墩扛着自行车进了刘棉花的村子,找到刘棉花的家,刘棉花的家人说是上镇上去了。大墩这个气啊,自己刚刚从那个镇子上露宿了一晚上,又白跑了冤枉道。自行车是骑不走了,就丢到刘棉花家。出来就看到拉沙子的拖拉机了,人家不停车,大墩就在后面狠命追。到了上坡,车速慢了,大墩就爬了上去。

此时刘棉花正忙着自己的终身大事。三哥说了,趁着孩子还小,赶紧再划拉一个媳妇,成了家,老娘就放心了。

说好了见面的地点,媒人就先回去了。留下刘棉花一个人等那个姑娘,姑娘还没来,刘棉花就四处闲逛。到镇上,先去理发店剪头。进了门才知道,剪头要收一块钱的。刘棉花觉得不划算,讲价没有讲妥,就信步走了出来。

小镇的巷子很深,路边有个布棚子,有个老头儿在给人剪头。刘棉花问了,才知道这里剪头要便宜,五毛钱一个。刘棉花就坐下耐心地等。总算轮到刘棉花了,坐在那就跟剪头的老头唠家常。唠着唠着,突然就见老头拎起推子剪子就跑,把刘棉花一个人丢在这。追赶老头的是三个男人,听他们骂是因为老头欠了他们的赌债。

刘棉花等了半天,不见剪头的老头再跑回来。只好抖擞干净脑袋上的头发茬子,解下那块脏啦吧唧的围布。慢慢往回走,人家相对象的姑娘该来了。走在街上,不断有人低声笑,边笑还边瞅自己。刘棉花就纳闷了,就近一家店铺里有镜子,过去照了,才知道自己脑袋是个阴阳头。这么去可不成,非吓跑了人家姑娘不可。刘棉花知道时间来不及了,就狠心在供销社买了领帽子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