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花剌将军对自己副将临阵倒戈之事压根半点不知情,他认定自己这回大有功劳,皇帝肯定会好好封赏他。正在得意之余,他忽然想到一个大问题,如果这样一来,惹恼了皇帝,命令自己跟清国开战怎么办?他想想不对,连夜叫来帐下谋士——一位跟从他多年的汉人师爷,只有跟他,花剌才敢掏心里话。
师爷姓刘,见主家深夜召见,知道事情不寻常,赶着披衣来见,等花剌把事情说完,这位刘师爷跌足大叹:“坏了!将军行事鲁莽!怎么不跟老夫商议就擅做主张?这下麻烦大了!”
花剌顿时不悦,咳嗽一声道;“虽然我跟你是自己人,说话也得注意,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本将军说话?”
刘师爷这才知道自己一急之下连上下尊卑都忘记了,眼前这位主家最在乎脸面,虽说待自己不薄,可那也是因为自己平素小心,毕竟蒙汉有别,说起来花剌还算礼贤下士。他赶忙赔笑道:“将军说的是,我也是一片忠心为将军着想。”
花剌是员猛将,但说到底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还是少了点,闻言回嗔作喜,挥挥手道:“没事,还是接着议正事。你且把话说明白。”
刘师爷席地坐下,想了想凝神道:“据说那封清军通匪的信是在我们军营前河岸上捡到的,将军你想,山贼送信送错了军营,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这么重要的信,应该亲自派人送,还得拿回执照做个证明什么的,可那些山贼就往河岸上一扔,还扔到我们军营前,这分明是圈套!”
花剌当时一喜之下哪里想到这些,如今听刘师爷细剖一遍,顿时额头上开始有冷汗,急问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我都派副将把信送出去了,如今追也恐怕来不及!我只担心一件事,万一皇上一气之下命我跟清军开战,这可怎么办才好?先生教我!”
刘师爷凝神细想,半晌才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那信的内容很是不妥,如果只是清军通匪倒马虎算了,还加一句消耗我们的兵力、以图后效,这句话真毒!我们那位主子是最眼里揉不得沙子,再加上你的亲笔信又言之凿凿,不由得不信。哎,将军你也太夸大了事实啊!”
到这地步花剌已经没空计较刘师爷话的责备之意,急得在大帐里团团兜圈,“这可怎么办才好?干脆我再派人追追试试!”
刘师爷摇头:“我看来不及,将军的信是鸡毛信,边关加急,只怕过两时辰已经送到皇上手里,而且兴师动众派人追信,不怕被监军大人参一本?还好他现在百事不知在帐篷里睡大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花剌大急。
刘师爷沉默半晌道;“只能等!圣上是个有主意的,等旨意到,将军你按命令行事总不错。不过一定要咬死一点,就说那信是送往清营的时候被我们的人截住的,这样一来,皇上就不会加罪你的夸大其词。况且,你的亲笔信里本来也是这么写的么……”刘师爷不无调侃之意。
但这位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粗汉子根本没注意道,反而又添一股狠劲:“对!我现在就把河边捡到信的那几个小兵给咔嚓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不能让皇上认为我挑拨离间、夸大其词、冒领功勋!”
他倒不打自招了!刘师爷低着头直翻白眼……
花剌走出帐外,叫来自己的亲卫队,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帐里的刘师爷一直在摇头,心里动了个离开之念——自己这位主家,有勇无谋,实在愁煞人!这样迟早要出事,还不如卷了历年宦囊回江南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呢……
那夜,环山河里又添了十几具无头尸首。大仗小仗一仗未打,倒开始有人牺牲了……只怕连小宝都没想到,不过是想反间一下,结果两边都把自己当成奇货,有人贪功,有人较劲,有人收买拉拢,还有人杀人灭口……
恭亲王满达海也没闲着,天一亮,一封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情折子便直递兵部。说是递送兵部,那只是官面文章,当然摄政王多尔衮会第一个拆开;最主要的是,满达海还附上了一封密信,将连日来真切所为向多尔衮详细报告,跟明发的折子内容完全不同,末了这样建议:
此番围剿臣弟颇有收获,竟然发现贼中有几个人才,计谋兵法不动声色,臣弟心异之。曾亲晤其一,观其果乃将才,王兄可否考虑收拢帐下?如今多事之秋,四面风急,内廷不稳,王兄若有大志,当徐徐图之,人才乃第一要务,此乃臣弟忠诚为兄之心。王兄须早做决断,臣弟静候佳音。
送信的亲卫离开后,满达海踱进自己的大帐,左思右想,本来按摄政王意思是应个景糊弄一下元国,以后每年大把银子进帐,如今自己建议收服对面山寨里的山贼,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何感想,自己此举是不是鲁莽了些?不过说到底,也不怕什么,都是为了大业。那个坐龙椅的小子,早就看不顺眼了,如果不是摄政王顾及到那个女人的情分,哪里还轮得到他!好在如今摄政王也心思活泛了,自己跟从他这么久,一个铁帽子王总少不了……
满达海心情轻松下来,大声命令道:“来人!升帐!”
对比满达海的胸有成竹,花剌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夜未眠,一直捏着把汗。天刚蒙蒙亮,他就召集所有的偏将,聚集大帐商讨军情。
两列戎装,清一色千户,齐刷刷挺着胸膛站在大帐两边。花剌站在上首,先扫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刘师爷才道:“如今军情有变,你们心里肯定也是有所怀疑。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攻进山寨,而是必须防着隔壁那些清蛮子。他们搞不好跟山贼一个鼻孔出气,万一趁我们攻打山寨的时候,来个突然偷袭,那就大事不妙。现在更改布防,以两侧侧翼与清营接壤的地方为主。至于对面那些小蟊贼,我们不进攻,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摆出围困姿态,明紧暗松,矛头对准隔壁清蛮子。你们都听明白了!”
“得令!”千户偏将们齐声应道。
话刚说完,监军月赤察带着两个随从慢慢踱进大帐。花剌一见心慌,刚才他匆匆召集所有将领,故意没有通知月赤察,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这位监军月赤察出身蒙古黄金家族,是成吉思汗义弟四杰之一博尔忽之孙,身份尊贵,从十六岁开始就在皇帝身边当护卫,现是皇帝亲卫队“怯薛军”的千夫长;年纪虽轻,却深得皇帝信任。这次被任命为监军,有机密奏事和权宜大权。说得难听点,如果月赤察想夺他的军权都是一句话。 本来昨晚已经跳过了他,自己邀功心切,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把边关加急鸡毛信送了出去。此刻大帐议事,又跳过了他,花剌因此心下忐忑不安;见他进来,连忙满脸堆笑道:“监军大人来了?请上坐。”说着扫视众将,假意责备;“监军大人已经起来了,你们怎么都不通知一声,越来越没规矩!”
月赤察年纪虽轻,看上去是个和蔼好相与、半点没架子的人,但其实心思缜密过人。他也不是个爱出风头的,闻言心里了然,却不揭穿,反而微笑道:“花剌将军真是勤劳军务,一大早就升帐议事,刚才恍惚听到一句,说是更改布防,到底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