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克·吐温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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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在今天早上收到了老伙计卡尔文·赫·希格比的一封信,在那些古老的日子里,我们曾经一起找过银矿。已经有四十四年了,我和这个人既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信。希格比曾经出现在我的《艰苦生涯》的一章里。那一章里,记叙了我们是如何在奥罗拉——或者是当时我们给那个地区起的叫做埃斯梅拉尔达的名字——的远西部矿区发现了一座蕴藏量十分丰富的铅矿;还记叙了我们是如何没有按照开矿法的规定,在那里违规操作了十天,从而获取了对巨额财富的永久拥有权;后来,他离开了那里,开始了他那徒劳无益的寻找神秘水泥矿的行程。我也离开了那里,前往九英里路外的沃尔克河照看约翰·奈船长,因为他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症,也许是晕倒症,或是什么类似的病;也描写了我们两个是如何在一个晚上游荡归来迟了一步回到埃斯梅拉尔达,而没有能够及时对那些非法侵占我们采矿权的家伙进行阻止。

我将那封信附在这里。既然这封信在我和希格比进入坟墓以前,不会见到天日,那就让我将他的标点符号以及拼写复制,因为在我看来,这些部分都属于他的为人特点。他为人诚实,这点就如同日升月落,人人皆知。他极端单纯、直爽,他的那些标点符号和拼写也同他本人一样单纯与诚实。他没有也无需为此而道歉。他没受过教育,这些很清楚地说明了,也他没有装作受过教育,这些也很清楚地说明了。

纽约州纽约市

萨姆·勒·克莱门斯

尊敬的先生:

有两三批人不断要求我回忆一下六十年代初在内华达州的情谊并写下来。我决定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于是便在近几年将心里想到的事件进行摘记。

让我有点怀疑的,是你来内华达州奥罗拉的确切日期,还有你到达内华达后首次经过塞拉斯到加利福尼亚去的日期。还有我们的矿被人家强占时,你在沃尔克河上看护病人的尽可能准确的日期。千万不要认为我是存心套你。我不过是举出几个在我所见过的你的那些文章以及书籍里从没提过的例子。我准备将文章寄给你,好让你看看哪些地方写得不妥当。有的话,你不妨替我改掉它,改成你认为恰当的样子。

几年前,我家发生了一场火灾,一时间,所有的材料都化为了灰烬,我之所以问你上面那些日期就是因为这个。最近两三年,我病倒了,几乎赚不到什么钱,经济上非常困难。我承认,自己之所以想要尝试写作,主要就是为了赚点儿钱——我希望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为我提点意见。这些文章具备什么优点;对于这类事情你有什么见解;它具有什么出版价值。我曾经给《先驱报》①写过信,对是否需要这类文章进行过询问。现在我把《先驱报》给我的回信抄件附在后面。

希望能够尽快得到您的答复,顺便致上我崇高的敬意。

克·赫·希格比

一九○六年三月十五日于

加利福尼亚州普卢马斯县格林维尔

〔抄件〕

加利福尼亚州格林维尔

克·赫·希格比

尊敬的先生:

如果你能够将你和马克·吐温在一起时的那些经历记载寄给我,我会非常高兴。如果内容能够像我想象的那么有意思,《先驱报》将很乐意地付给你优厚的报酬,当然,在你的来稿被审阅之前,我还不能确定给你的数目。如果你可以将稿件寄过来,并且通过了克莱门斯先生的审定,我会更加高兴,并很快会对此做出决定,根据稿件的价值付给你相应的报酬。如果你心中已有了自己认为应得的数目的话,请你告诉我们。

您的忠诚的《纽约先驱报》

星期日主编

乔·勒·迈因纳

一九○六年三月六日于纽约

为了让希格比放手允许我来为他经办这个文艺买卖,我给他写了信。在铲沙方面,他强于我,不过在刮出版商皮的方面,我的本领要比他高出好多倍。

我让希格比帮忙将《先驱报》的人的拼写搞得同他自己的拼写一致起来。他很好得完成了这项任务,没有带什么偏见,很大方。在我看来,他的修改提高了原稿的水平,因为六十多年来,我向来都对那种对强调要正确拼写的观点有反感。原因是因为我小时候出了按照书本拼写之外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那种荣誉真是可怜而又无聊,我从小就不以此为荣。在我看来,能够正确拼写只是一种天赋,这种天赋不是后天可以获得的。如果是后天获得的才能才会有点儿威风,因为那是靠你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那是挣来的工资,而如果只靠上帝恩赐,而不是靠自己努力就能做好的事情,就只能将荣誉归于上天——也许这是值得骄傲并且令人满意的,但你自己,却只能什么都没有,赤条条的。

希格比是我那个为失业者谋求职业的伟大而又不会落空的计划的首个受益者。四十四年来,不时地我在将这个计划付诸于实施。据我所知,这个计划总是非常成功的。我能够将这个计划创造出来,并且将它建立在我心目中的人格之上,借此准确地对人格做出了估价,这些都足以令我感到自豪。

当时,希格比和我共同住在山脚下植棉用人所住的一间屋里。那个住处很糟糕,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和一个炉子——实在是非常糟糕,因为有的时候,温度表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会相差五十度。我们在半英里外的一个小山边上,有一处银矿申请地,这是我和鲍勃·豪兰以及霍雷肖·菲利普斯共同经营的。我们经常带着午饭在早上到那里去,在那儿的矿井里又是挖掘,又是爆破。经历了绝望与希望。我们慢慢地并且也是确定无疑地将资金全部花光了。直到腰包都空了,也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我们意识到,必须要找到另外一条谋生的路子不可。在附近的一家石英厂,我找到了用长把子铁铲筛矿砂的工作。

我恨那个长把子铁铲,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学不会怎样筛才得法。往往矿砂根本到不了筛子上,而是弄得我满头都是,有些还撒到我的背上,掉进我的衣服里。这个活儿是我所做过的活计中最令人讨厌的了,不过每周能有十块钱收入,还供膳食——并且伙食还不差,因为不仅有熏肉、豆子、面包、咖啡以及糖蜜,每天还都有炖苹果干,似乎天天都在过星期天。不过这等身在王宫中似的生活,这种粗俗但却奢侈的生活,还必须结束不可。这有两条特别充分的理由。对于我来说,自己实在受不了这样辛苦的劳动;对于公司来说,他们认为,为了将矿砂筛脊背上而支付给我工资,有点没有必要。就这样,正当我准备辞职的时候,我也被解雇了。

假如希格比干这个活的话,那一切便都会顺顺当当的,因为他那魁伟的体格,一定能够担当重任。他肌肉非常发达,看起来像个巨人。他拿着那长把子的铁铲就像皇帝我着玉玺那样轻而易举。他干活的时候很有耐力,可以一班连续干上十二个钟头,并且干得稳稳当当,气不喘,心不跳,自己还心满意足。当时他还没有工作,有点心灰意冷。他悲怆地叹了口气说:“要是能去先锋矿找个工作该多好!”

我问:“你要在先锋矿找什么样的工作?”

他说:“工人就很不错。人家一天能挣五块钱呢。”

我说:“如果你就是盼望这个,那我能够帮你安排。”

希格比非常吃惊。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认识那边的工头,能够帮我找个工作?可是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嘛。”

“不,”我说,“我并不认识工头。”

“喔,”他说,“那你认识谁?你为什么能帮我找工作呢?”

“唔,”我说,“这非常简单。只要你不自作主张,按照我的说法去做,那么,在天黑前,你就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他急忙说:“我听你的,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好啊,”我说,“你自己去那儿,就说你想要做个工人。说你不习惯过闲散生活,闲得发慌。说你只干干工作来振作一下精神,不要任何报酬。”

他说:“不要任何报酬?”

我说:“是的,不要任何报酬。”

“连工资都不要?”

“是的,连工资都不要。”

“连饭都不要吃?”

“不要。甚至连饭都不要吃。你是去白干活儿。要让人家明白这一点——明白你特别愿意白干。只要他们见到你这样的体型,工头便会明白,他中了头奖了。你就会得到工作了。”

希格非常生气地说:“是啊,一分钱都得不到,工作有个鬼用。”

我说:“刚才你还说要去干活儿,可是现在你却已经批评开了。你说过听我的话。你可是向来说话算数的。现在立刻就去,肯定能够找到工作。”

他说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非常急切地想知道结果是怎样的——比我劝他去尝试的时候还要心急。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一副对我那套办法胸有成竹的样子,并且装得很成功。但在骨子里,我却是很焦急。可是我又确定自己深谙人性,拥有希格比这样一副好筋骨的人心甘情愿豁出来白干,人家是一定不会随便撵走他的。时间终于慢吞吞地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可他还是没有回来。我越来越放心并且越来越有信心了。他在日落的时候,终于回来了,我非常喜悦地了解到,自己的那套发明简直是妙不可言,马到成功的。

他说,开始的时候,工头大为诧异,不明白他那个要求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便清醒过来了,能收容希格比这样一个人,能够给他一个一直都渴望的振作精神的机会他显然很高兴。

希格比说:“目前这种状况要持续多久?”

我说:“你不要担心,但是你必须要呆在那里做自己的活,就像你挣到了应得的工钱那样。你千万不要说任何抱怨的话,也不要说你想要得到工钱或是伙食。就这样干它一到六天,具体几天要看那个工头的脾性。有些工头,两三天就会沉不住气了。而有些,则能顶一个星期。很少有人能够坚持满两周还不感到难为情,继续不发给你工资。就算工头能坚持两周,那种情况下,你在那边也呆不满两周。因为人们会四处宣扬,说这个矿场里有一个非常能干的工人,他特别热爱干活,并且宁愿白干而不要钱。你会被看做是新出现的怪人。别的工厂的人们会涌过来看你。你可以卖门票,来收进一笔钱。不过你千万不要这么做。你要保持自己的本色。其他工厂的工头见到你这魁伟的身躯,见到你一人能够抵得上两个一般的工人时,他们建议给你半份工钱。你别答应。你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你的工头。和他要一个机会,让他也提出同样的建议。假如他不开口,那你就听凭自己高兴,去接受别人的建议。不出三个星期,希格比,你就会成为一个矿场或是工厂的工头,挣如今市面上最高的工钱。”

结果正如我所料——在这以后,我的生活非常舒坦,几乎没什么事干,因为我没有必要按照自己开的药方去做。希格比有工作,我就不需要干活儿。如此小的一个家庭,一个人干活儿就足够了——这样,接下来的许多个星期里,我变成了悠闲的绅士,每天过的都像星期天,只是读读书报,炖炖苹果干当作中饭菜,这一辈子我也不想要什么更好的前途了。希格比从来都没有怨言并且大力支持我,也从来都没有要求我出去尝试着找个不拿工资,能够维持自己生活就可以的工作。

在一八六二年的年底——也有可能是一八六三年的年初——我同希格比分手了。我被请到了弗吉尼亚市,接替威廉·赫·赖特的工作,担任州《企业报》的唯一一名记者,共做了三个月。这是因为赖特将要横跨大平原到衣阿华州探望亲戚。不过,这些我都在《艰难生涯》中写过了。

在这之后的四十四年中,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希格比。

①一八三六年的五月六日,在纽约,贝内特创办了《先驱报》,同《论坛报》和《太阳报》共同成为了纽约大众化报纸的三大最早代表。一八六○年的时候,《先驱报》发展成了世上最大的日报,发行量达到七万七千份的时候,曾遭到过其他报业联合抵制。那些反对它的报纸共同上阵,展开了一场对这个新闻界暴发户进行反对的“道德战”,对贝内特进行指控,说他使用的言辞亵渎了神明,广告商们因为害怕将道德专家触怒,便撤回了原来他们准备刊登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