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克·吐温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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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苏西生来性格热情开朗。在她学会自控之前,她这样的性格难免会令她做出些傻事,之后又会勾起许多次后悔的情绪,并且因此也流下了很多眼泪。不过,在这之后,她所流的泪就是健康的了,她的品性也因此变得更加坚强、健康了。这样的经历令她变得端庄而又善良,不仅令她不至于单单为了爱虚荣而去装得和气,而且能令她从心底里根本就不爱做作。

对早已逝去的岁月进行回顾,我免不了要无限深情地提及,在她那短短的一生当中,那些我们看来能为她的一生增添光辉的好事,实在是令人永难忘怀。而至于她所做过的那些非常少数的令人生气的事,我不想多说,也不想过多地责怪,那些事情的发生是很自然的,也是可以谅解的。

一八八O年夏天,苏西刚满八岁,全家都住在一个高山顶上的夸里农庄,那个农庄距离纽约的埃尔迈拉有三英里路。那个时候每年夏天,我们都要到那里去过夏天。割草的时节已经临近了,苏西和克拉拉也正在一天天地计算着日子,这是因为对她们来说,那是件大事情。我早已答应过他们,说允许她们爬上车,坐到干草车的尖尖上,从地里转到家里。

在她们那个年龄,这是她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了,并且这种有些危险的优待,在过去可是从来都没有被准许过的啊。她们那份激动和兴奋劲儿,简直是无以言表的,她们不张嘴则已,一张嘴就是在描述这个划时代的惊险事情,而且将那过程想象得五彩斑斓,讲起来没完没了。

不过就是在这个意义重大的一天,恰好是在早上,苏西遇到了不幸,她突然发起了脾气,非要让克拉拉改正一个什么错误,并且动用了手中的一把铲子或是棍子,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总而言之,这令人生气的事情,很自然便超过了育儿室内所允许的范围。按照家里的规矩,苏西走到妈妈面前去认错,并且同妈妈一起商量,她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不用多说,惩罚的合理目的与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对犯了错误的人进行提醒,让他们不要再犯——孩子们也清楚该怎样去选定能够记住并且有效的惩罚方法。

苏西和她妈妈就几种惩罚办法进行了讨论,不过似乎一样都不合适,这次的错误太严重了,需要在记忆中树立一个危险信号,不至于被岁月轻易地吹熄或是烧掉,而是可以固定地竖立在那里,警戒到永远。提到的惩罚办法中,有一个就是不允许苏西坐干草堆,非常明显,这个方法将苏西刺得不轻。最后,她妈妈归纳了一下,将各种惩罚的方法都提了出来,问道:

“苏西,你自己看应该用哪一种?”

苏西想了一下,有些畏缩地问道:“妈妈,你看呢?”

“啊,苏西,我看你还是自己决定吧,你自己选。”

苏西开始进行思想斗争了,她想得挺深,衡量得挺仔细——不过到了最后终于像所有了解她的人所预见的那样说道:

“好的,妈妈,还是挑干草车吧。因为,其他的事情可能做不到让我永远记住不要再犯这种错误,这你是知道的。不过,如果我坐不了干草车的话,要记住这个教训就很容易了,并且永远忘不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严厉的、永久的惩罚一直都是落到那些本不该受惩罚的人头上。这话不是指我让克拉拉改错这件事,而是当想起可怜的苏西永远都不能坐干草车时,我一直都特别痛苦,直到二十六年后的今天。

非常明显,苏西自出生起就对动物非常仁慈,非常同情它们的不幸,这就令她能够对老故事产生新观点——哪怕是年纪大一点的人,甚至是多少世纪来全部有些愚笨的人对这种观点都是忽略的。在他只有六岁时,她妈妈告诉她约瑟夫被自己的兄弟卖给别人、那被杀的小羊的血沾到他的衣服上的动人故事,她讲那些兄弟们的不人道,对他们没有任何依靠的小弟弟的残忍以及背叛,因为她想借此为孩子们讲一下有关怜悯、仁慈的道理,以便让她永远记住。非常明显,她达到了自己的愿望,因为听了她的讲述,苏西开始变得眼泪汪汪的,看上去特别受感动。最后她说了句:“啊,可怜的小羊!”

小孩子坦率地羡慕年长一些的人的特权以及地位,这往往会让人很得意,而并不是不受欢迎,不过有的时候,羡慕的原因同对方所希望的不是那么一致。苏西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她看着一位正在化妆准备参加舞会的客人,看得非常入神,这位太太很得意,因为苏西的崇拜、敬意以及她那文静的仰慕。当她打扮完毕之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了,她穿得非常豪华艳丽,就像所罗门王那样。她站在那里歇口气,非常期待能够从苏西嘴里说出在她眼睛里面洋溢着的那些赞美之词。苏西轻叹了一口气,非常羡慕地说:“真希望我也能够像您那样长着歪牙,戴上眼镜!”

还有一次,那是在苏西八岁零六个月大时,她在客人的面前做了一件什么事,受到了批评和指责。等到后来,只剩下她和妈妈的时候,她按照惯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提出了辩解,这份辩解在我看来——彭斯在天之灵也持同样的看法——具有相当的哲学意味:“是的,妈妈,你是知道的,对于自己,我并不了解,所以我没有办法知道事情到底怎样。”

一些家庭里面,由于亲友们主要分布在知识界——律师、法官、教授或是教士——所以孩子们习惯于听到各种各样得丰富词汇。很自然地,他们便将听到过的词汇全部捡起来,自然而然地将大小词汇兼收并蓄并且使用起来,不管它具有多么严重的含意,使用得毫无顾忌。结果便是他们的谈话成为了小字眼奇妙而又好玩的步枪射击,偶尔又插入了一些很大的,不合时宜的字眼,就好像重炮轰鸣,引发大地雷动、窗户颤抖。有的时候,孩子们将自己偶尔捡到的字眼的原意搞错了,又为它加上了新的含意,将原来的意思都搞糟了——不过这种情况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多。实际上,正是因为出现这种情况的次数比较少,所以也就显得非常突出。

苏西在小的时候就很有幸学到了许多,也使用了许多大字眼,当然,她将这些大字眼用错的次数并没有将应有的比例超过。有一次,她预料到一件特别可笑的事情将要发生(不过后来没有发生),一想到这件事她便笑得全身摇晃,以至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但是,显然她还是认为自己的料想是正确的,因为她说:“如果事情发生的话,我肯定早会高兴得‘变形’①了。”

当更早一些的时候,她还只有五岁时,曾对一位客人说过,她只去过一次教堂,那就是克拉拉“上十字架”②时。

她对其他人非常体贴——毫无疑问,这不是天生而是后天培养的。有一天,天气非常热,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在哈特福德的家里,她妈妈借用了她的扇子好几次(五分钱一把的日本扇子)凉快一会儿,然后再还给她,并且向她表示了感谢。苏西清楚如果不是怕妨碍这把扇子的主人,妈妈原本是希望扇下去的,她也清楚,要劝说她根本就不可能说服妈妈一直扇这把扇子。

总要想个办法啊,苏西想出来了。她从自己的钱盒子里拿了五分钱出来,并把钱拿给帕特里克,请他上街(要走一英里半的路)去买一把日本扇子,并拿回家来。他去了——如此体贴入微,就是想让她妈妈能够更加舒适一些。她并没有去楼上拿一把更加贵重的下来,从而为自己省点钱,而是按照自己得到的印象,认为她妈妈喜欢日本式扇子,于是便按照这个印象去做——这样来令妈妈的喜爱得以满足,至于自己做得该还是不该,值还是不值,则没有多想。

当她还是个小孩时,有时候她就常会用些古怪且又富有表现力的词语。在她九岁或是十岁,她的妹妹吉恩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有一次,她到妈妈的房间里对她说,吉恩在育儿室哭泣,并且还问她可不可以拉铃叫保姆。她妈妈问她:

“哭得凶吗?”——是指脾气不好,爱吵地哭闹。

“不是,妈妈,哭得有气无力,很寂寞。”

这—件件的琐事,都足以将她那纤细的感受显示出来,都是她那正在成长的性格的重要部分,每当回忆起这些琐事的时候,我都感到非常高兴。

还有有一次发生的事情,虽然也说明她心地善良,但另—个方面也说明她在字词使用方面存在一些缺陷。那时候她十一岁,在圣诞节前后,她妈妈买了些东西,并将买给帕特里克家小孩的礼物给苏西看了看。其中有买给吉米的漂亮的小雪橇,那上边画有一只鹿,还有用金色的大写字母写的“鹿”字。看到任何一件东西,苏西都高兴得不得了,在后来看到雪橇的时候,她冷静了下来,一声都不吭——那个小雪橇是全部礼物中最精致的。她妈妈开始变得诧异起来,也有些失望,她说:

“苏西你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小雪橇吗?这礼物难道不是非常漂亮吗?”

苏西迟疑了一下,很显然不愿意将她心里的话说出来。不过,在她妈妈反复的催促以后,她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妈妈,是非常漂亮,当然肯定也花了不少钱——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要将这个写出来呢?”

看到她妈妈还没有将她的意思弄懂,她不太高兴地指着“鹿”(DEER)③字。啊,这是她将字拼错了,而不是她心里有什么错。而这两方面恰好都是她妈妈传给她的。

①“变形”一词在此处应该是“欣喜若狂”(transported),苏西将大字眼用错了,所以变成了“变形”(transformed)。

②“上十字架”一词在此处应该是“受洗命名”(christened),苏西将大字眼用错了,所以变成了“上十字架”(crucified)。

③她将“鹿”(deer)错看成了“贵”(dear)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