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克·吐温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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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早年的时候,我非常喜欢布雷特·哈特,我将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其他人也同我一样,可是不久后我们便将这样的友情结束了,其他的人也同我一样。他是一个保不住朋友的人,他人不好,简直是太不好了,他既没有感情,也没有良心。他夫人是一位难得的好女人、好朋友、好妻子、好母亲,但当他去欧洲做领事时,却将她和他们的小孩扔在了家里,自此再也没回过家,直到二十六年后他死时为止。

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同人借钱的行为,他向所有的朋友都借过钱,如果他偿还过借款的话,那便很可惜因为历史没有将这一行为记载下来。他可以随时为人家开一张借据,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八七八年的四月十日,我们搭船到欧洲去。在头天晚上,大家举行了宴会来欢送贝阿德·泰勒,他将要和我们搭同一艘轮船去出任美国驻德国的公使。这个宴会上,我遇见了一位先生,同他结识非常令人高兴,于是我们便成了朋友并谈了起来。开始时,他谈起了布雷特·哈特,没过多久便显得对他颇有怨言,曾经,他无比推崇哈特的作品,多以非常想了解一下哈特这个人。

哈特这人一旦同别人熟悉起来就要找人家借钱。这个人非常富裕,于是借得也非常爽快。哈特总是为人家开借据,并且是自己主动这么做的,因为人家并没有非要他如此不可。哈特在东部呆了足有八年,其中有些年也曾经向他借了些钱,加起来总共有三千块之多。那个人对我说,哈特的借据令他非常苦恼,因为他认为,哈特肯定经常为了这些借据而感到非常苦恼。

然后,他便想出了一个自己心目中的好主意。他将那些借据捆了起来,捆得非常严实,于一八七七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共同作为圣诞礼物邮寄还给了哈特,还附带了一个条子,说这种做法是出于兄弟般的热情,希望他允许。第二天,哈特立刻从邮局退回了这包借据,还附带了一封信,说他这种做法实在是有辱他的人格,所以大为愤慨,并正式宣布永远同他绝交,但却闭口不谈什么时候还钱。

一八七O年,在哈特志高意满地穿越了大陆之后,在罗得岛的贵族人家纽波特的滋生之地——能够说成是种马场——住下来了。那是美国式的贵族人家,也能够说是拍卖的场所,英国贵族前来这里做交易,以换取美国姑娘以及现钞。十二个月里,他便花光了一万块钱,不久就狼狈地离开了纽波特,还拖欠着屠夫、面包师傅等人的钱没有还。

他只好去了纽约,住到他的夫人和小孩那里去了。在此,我还要提一句,哈特在住在纽波特以及科赫塞特的时候,经常参加一些时尚人物的宴会,在这些宴会中,他是唯一一个不带夫人单身出场的男客。我们的语言中,有一些是粗鲁的,但我还是不清楚用什么样的粗话才可以恰当地对具有这种行径的丈夫进行形容。

当哈特住在纽约有两三个月时,他曾经来过哈特福德,在我们那里短暂地住了一个晚上。他说自己没有钱,更没有前途,说自己欠纽约的屠夫以及面包师傅两百五十块,他们再也不愿意赊账给他了。他又说自己的房租也欠着,房东扬言要赶他的小家庭到街上去。于是他来找我,想要向我借两百五十块钱。

我说,我能够借二百五十块钱给你,但这样只能将屠夫以及面包师傅方面的问题解决掉,房东还是会赶你的,要不我还是借五百块钱给你吧。他便兴高采烈、理直气壮地将这笔钱借走了。除了如愿以偿地将钱拿到了手,在这次来访的剩余时间里,他又肆无忌惮地将我们的房子、家具以及内部的陈设尽情嘲弄了一番。

昨天,豪厄尔斯还在说,哈特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为可爱、机智、灵敏的,说他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魅力,可以叫人家同他相处的刹那间将他的下贱,卑鄙和不老实全忘掉,甚至还几乎想要对他进行宽恕才好。豪厄尔斯所说的有关哈特聪明机智灵敏的话是对的,我也同意,但他可能从来都没有进一步对这聪明机智灵敏个性的性质进行过研究。

在我看来,正是它的性质将这些聪明机智灵敏等等的美好素质给糟蹋掉,浪费掉了,假如说这些素质是上帝赐给他的礼物,那他便是在暴殄天物。他所有的不过是小聪明,并不具备多方面的才能,只知道讥刺和嘲讽,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能被他拿来嘲笑时,哈特就显不出才华来了,所以那时他也并不比我们这些一般人更加风趣幽默。

一次,他写了一个剧本,是和一个可爱的中国人有关的——这个剧本,如果作者是其他的什么人,哪怕仅是个无名小卒,也肯定会获得很大成功的。但是,可怜的哈特已经同纽约的戏剧评论界结了怨,就是因为他经常随便对人家进行指责,从来不说些新剧本的好话,除非是事先有人塞钱给他。

评论家们正在等着对他进行报复,看他的笑话。他的剧本一搬上舞台,他们就兴高采烈地群起而攻之,对它进行无情的糟蹋、嘲笑和抨击。这样,戏便失败了;哈特自认为是评论家们的诽谤以及谩骂将这个戏搞垮了。所以没过多久,他便提议由他和我进行合作来写一个戏,我们每人对其中的几个角色进行介绍,将它们写好。

于是他来到了哈特福德,在我们那儿住了两个星期。他是个在信誉完全丧失、钱被用得一分不剩以及饿狼来到门口之前不肯认真地去做任何事的人。只有到了那个濒临死亡的时刻,他才肯坐下来好好干活——并且还是在暂时性救济到手以前——并且干得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刻苦努力。

姑且撇开正题不谈。我还记得有一次,快到圣诞节时,他来我们家住了一天,为的就是将纽约《太阳报》的一篇短篇小说完成,题目是《忠实的花丛》——假如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将这篇小说写好之后哈特至少能够得到一百五十块钱,但达纳先生说过,假如文章能够及早写好,赶上圣诞节刊登,那哈特便可以得到二百五十块钱。哈特已经完成了一半,但是因为时限太紧迫,便再也不能打断了,所以跑到我们这儿来躲避他那些不断上门讨债的债主。

他是在快要吃晚饭时到的。他说,时间短促,非要晚饭后立刻动手不可。然后他便边吃晚饭,边安详地闲聊,后来又坐在书房间的火炉边闲聊,一直聊到了晚上十点钟。再后来,克莱门斯夫人已经去睡觉了,我的那份暖过的威士忌混合饮料也被送来了,顺便也给哈特送了一份。他依旧继续闲聊下去。我仅喝了一份热的威士忌,喝到了十一点钟,但是哈特却喝啊喝,不停地在喝,直到凌晨一点钟。

我实在是无法再作陪了,于是我便起身告辞,同哈特道了晚安。临走的时候他问我们能否再将一瓶威士忌送到他的房间去,我们将乔治叫了上来,他将威士忌送过去了。当时我认为,他喝了那么多威士忌,一定干不成活了,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并且,没有什么现象能够表明他所喝的威士忌已经令他的脑袋迟钝起来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痛快地干了个通宵,边喝威士忌,边烤着用木柴烧得非常旺的炉火,一直到了清晨的五六点钟,他又将乔治叫了过去,说他的瓶子已经空了,又要了一瓶。从那时直到九点,哈特喝光了新添的一夸脱,然后便过来吃早饭,但他却并没有喝醉,甚至连丝毫的醉意都没有,简直可以说是非常的清醒,非常的机敏,非常的生气勃勃。

他的小说也最终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不但得到了原本讲好的一百五十块的稿费,连那额外的一百块也到手了。我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所完成的小说是什么样子;但一个钟头之后,我便能够弄清楚。

到了十点钟,那个属于姑娘们的,名叫星期六早晨的俱乐部,来到了我们的书房中集中,本来按照事先的安排要由我来为小姐们讲一讲,但我请哈特代劳了,请他读一下他新写的小说。他便开始读了起来,但很快我便了解到了一个问题,他同很多人一样——并不清楚怎样对自己的作品进行朗读。

因此我便从他那里接过了小说稿子,还是自己来读。这部小说的后半部分便是在我前面所提到的不利条件下写出来的,我从未见印刷品上提到过这篇小说。我想它可能不是特别著名,但我能够确信,它是哈特的最好的作品中的一个。

回过头来再说一说那次来我们家的事吧。第二天的早上,我们走到了弹子房里面,开始写那个剧本。我为我的人物起了一些名字,并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基本描述,哈特则做着他自己的那部分。然后他便开始写剧情概要,一幕幕地写,一场场地写。他写得非常快,似乎老早便胸有成竹,丝毫没有犹豫不决的样子。要清楚,他一两个小时内便能完成的东西,我要认真地做上几个早上才能够完成,并且完成之后,又没有丝毫价值可言。但是哈特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做得非常有价值,对于我来说,他的创作所给予我的简直是一场奇妙的表演。

接下来,配台词的工作便开始了。很快哈特便为他的人物安好了对话,除去轮到我的角色应该说些什么之外,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这个时候,哈特便将我的那些人物大概该说些什么话、这些话该有些什么特点都告诉了我。之后我便提供台词,他写了下来。

就是按照这个样子,我们做了两个星期,每天做两三个小时或是四个小时,将一个我们都特别看好的、精彩的、预备上演的喜剧写了出来。他所写的那部分是最好的,但评论家们却不管这些。等到剧本上演时,他们只是拼命地对我所写的那部分进行赞扬,溢美之词过多,用心也有些可疑,对于哈特的那部分,则是肆意谩骂,与我得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这个戏便被这样葬送掉了。

在这两周当中,在我们家里,不管早饭、中饭、晚饭或是在弹子房内——那是我们的工作地点——对于我们家的每样东西,哈特都尽情嘲笑,并且用语措词都似乎说得非常漂亮、聪明,好令他自己得意、开心。我一直在忍,那是因为看了克莱门斯夫人的面子,直到最后的那天。

那天我俩在弹子房里面玩弹子球,他又开始了那一套自以为是的讽刺,将他在我家的最后一出丑剧表演了出来。话是针对克莱门斯夫人的,说得闪烁其词但又不无嘲讽。他可不会承认是针对她的,如果恰好当时我的心情还不错的话,也有可能将他这个虚伪的声明接受下来。但很不巧我当时的心情特别不好,我的情绪异常激动,不可能从容而又大方地听取他的辩解。于是我说出了以下这些话:

“哈特,老实说,你的妻子的确非常漂亮、可爱,还很贤惠,她简直能够同克莱门斯夫人相媲美了,这便是对她的最高赞美——但是,她命中遇见你便是她一辈子的霉运了。单凭你对她的种种情形来讲,你这个丈夫委实是既卑鄙猥琐又不称职,每当你提到她的时候总是对她进行嘲笑挖苦,更不用说轻蔑鄙视了,在你的心目中,她完全没有应该有的尊严和地位。

“可能你对待其他的妇女,也总是这个样子。但是,其他人我不想管,你想怎样说就怎样说,但我不许你这样说克莱门斯夫人,你说话要有一个限度。你压根就没有看不起这里一切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