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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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西厢记五剧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杂剧 (3)

【折桂令】他是个娇滴滴美玉无瑕,粉脸生春,云鬓堆鸦。恁的般受怕担惊,又不图甚浪酒闲茶[浪酒闲茶:男女调情时吃的酒菜。]。则你那夹被儿时当奋发,指头儿告了消乏[“夹被”二句:猥亵的话。]。打叠起嗟呀[打叠:收拾。],毕罢了牵挂,收拾了忧愁,准备著撑达[撑达:如愿、快活。]。

(末作跳墙搂旦科)(旦云)是谁?(末云)是小生。(旦怒云)张生,你是何等之人!我在这里烧香,你无故至此。若夫人闻知,有何理说?(末云)呀,变了卦也!(红唱)

【锦上花】为甚媒人,心无惊怕?赤紧的夫妻每、意不争差[意不争差:莺莺和张生思想一致,没有差错。]。我这里蹑足潜踪,悄地听咱:一个羞惭,一个怒发。

【幺篇】[《锦上花》及《幺篇》原为一曲。]张生无一言,呀,莺莺变了卦。一个悄悄冥冥,一个絮絮答答。却早禁住隋何,迸住陆贾,叉手躬身,妆聋做哑。

张生背地里嘴那里去了?向前搂住丢番,告到官司,怕羞了你?

【清江引】没人处则会闲嗑牙[闲磕牙:说闲话。],就里空奸诈[就里:内情。]。怎想湖山边,不记“西厢下”。香美娘处分破花木瓜[香美娘:指莺莺;

处分:责备,数落;

破:语气助词,犹着、了;

花木瓜:比喻好看不中用的人。]。

(旦云)红娘,有贼!(红云)是谁?(末云)是小生。(红云)张生,你来这里有甚么勾当?(旦云)扯到夫人那里去。(红云)到夫人那里,恐坏了他行止[行止:名誉品德。]。我与姐姐处分他一场。张生,你过来,跪著!(生跪科)(红云)[“(生跪科)(红云)”原无,据弘治本补。]你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礼[达:通晓,熟知。]。夤夜来此何干[夤(yín)夜:深夜。]?

【雁儿落】不是俺一家儿乔作衙[乔:模仿,假装。],说几句衷肠话:我则道你文学海样深,谁知你色胆有天来大。

(红云)你知罪么?(末云)小生不知罪。(红唱)

【得胜令】谁著你夤夜入人家?非奸做贼拿。你本是个折桂客,做了偷花汉;不想去跳龙门,学骗马[骗马:元人习惯用语,就是鸡鸣狗盗的意思。]。

姐姐,且看红娘面,饶过这生者。(旦云)若不看红娘面,扯你到夫人那里去,看你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典出《史记·项羽本纪》。后用来表示功业无成愧见亲友。此说张生有违圣训,无颜见故人。]!起来。(红唱)

谢小姐贤达,看我面遂情罢[遂情:遂顺人情,给面子。]。若到官司详察,

“你既是秀才,只合苦志于寒窗之下,谁教你夤夜辄入人家花园?做得个非奸即盗。”先生呵,

整备著精皮肤吃顿打[整备:整顿备办。

精皮肤:细皮嫩肉。]。

(旦云)先生虽有活人之恩,恩则当报。既为兄妹,何生此心?万一夫人知之,先生何以自安?今后再勿如此。若更为之,与足下决无干休!(下)(末朝鬼门道云)你著我来,却怎么有偌多说话?(红扳过末云)羞也,羞也!却不“风流隋何,浪子陆贾”?(末云)得罪波“社家”,今日便早则死心塌地。(红唱)

【离亭宴带歇拍煞】再休题春宵一刻千金价[春宵一刻千金价:是指相会的时间宝贵。],准备著寒窗更守十年寡[寒窗更守十年寡:再过十年清苦的读书生涯。]。猜诗谜的社家,拍了“迎风户半开”,山障了“隔墙花影动”,绿惨了“待月西厢下”[“(qí)拍”三句:是说莺莺诗中的约会遭到了困难。]。你将何郎粉面搽,他自把张敞眉儿画。强风情措大[强(qiǎnɡ)风情措大:本无爱情而勉强装作有爱情的酸秀才。强:勉强;风情:男女恋情。]。晴干了尤云殢雨心[尤云殢(tì)雨:缠绵不尽的爱情。],悔过了窃玉偷香胆,删抹了倚翠偎红话[倚翠偎红:男女依偎亲昵。]。

(末云)小生再写一简,烦小娘子将去,以尽衷情如何?(红唱)

淫词儿早则休,简帖儿从今罢。犹古自参不透风流调法[“犹古自”句:意思是还没有弄懂恋爱的手段;

风流调法:指恋爱的手段。]。从今后悔罪也卓文君,你与我学去波汉司马[汉司马:汉代的司马相如,此指张生。]。(下)

(末云)你这小姐送了人也!此一念小生再不敢举。奈有病体日笃[日笃(dǔ):病情越来越重。],将如之奈何?夜来得简方喜,今日强扶至此,又值这一场怨气,眼见休也。则索回书房中纳闷去。桂子闲中落,槐花病里看[“桂子”二句:意思是只好在闲中病里看桂花、槐花凋谢。用花谢比喻失恋。]。(下)

第四折

(夫人上云)早间长老使人来,说张生病重。我著长老使人请个太医去看了,一壁道与红娘,看哥哥行问汤药去者。问太医下甚么药,证候如何,便来回话。(下)(红上云)老夫人才说张生病沉重,昨夜吃我那一场气,越重了。莺莺呵,你送了他人。(下)(旦上云)我写一简,则说道药方,著红娘将去与他,证候便可。(旦唤红科)(红云)姐姐,唤红娘怎么?(旦云)张生病重,我有一个好药方儿,与我将去咱。(红云)又来也。娘呵,休送了他人!(旦云)好姐姐,救人一命,将去咱。(红云)不是你,一世也救他不得[一世:一辈子。]!如今老夫人使我去哩,我就与你将去走一遭。

(下)(旦云)红娘去了,我绣房里等他回话。(下)(末上云)自从昨夜花园中吃了这一场气,投著旧证候[投着:正中,应合。],眼见得休了也。老夫人说,著长老唤太医来看我;我这颓证候,非是太医所治的。则除是那小姐美甘甘、香喷喷、凉渗渗、娇滴滴一点唾津儿咽下去,这屌病便可。(洁引太医上,“双斗医”科范了[“双斗医”科范:科范也作科泛,指剧中人表演的一定程式、规范。])(下)(洁云)下了药了,我回夫人话去,少刻再来相望。(下)(红上云)俺小姐送得人如此,又著我去动问,送药方儿去,越著他病沉了也[病沉:病重。]。我索走一遭。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断肠人[“异乡”二句,原无,据弘治本补。]!

【越调】【斗鹌鹑】则为你彩笔题诗[彩笔:比喻文彩、文才。],回文织锦;送得人卧枕著床,忘餐废寝;折倒得鬓似愁潘[折倒:折磨。],腰如病沈。恨已深,病已沉,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冷句儿将人厮侵[厮侵:相近。]。

昨夜这般抢白他呵!

【紫花儿序】把似你休倚著栊门儿待月,依著韵脚儿联诗,侧著耳朵儿听琴[“把拟”三句:是说你这般抢白他,不如你休倚门待月、依韵联诗、月夜听琴;

把似:这里做“不如”讲。]。

见了他撇假偌多话:“张生,我与你兄妹之礼,甚么勾当!”

怒时节把一个书生来迭噷[迭噷(yìn):让张生干着急、干生气说不出话来。]。

欢时节:“红娘,好姐姐,去望他一遭!”

将一个侍妾来逼临[逼临:逼迫,欺凌。]。难禁,好著我似线脚儿般殷勤不离了针[“好著我”句:是说整天传书递简,向离不开针的线一样来往穿梭。]。从今后教他一任。

这的是俺老夫人的不是——

将人的义海恩山,都做了远水遥岑。

(红见末问云)哥哥病体若何?(末云)害杀小生也!我若是死呵,小娘子,阎王殿前少不得你做个干连人[阎王殿:阎王审理公案的地方;

干连人:有牵连的人。]。(红叹云)普天下害相思的,不似你这个傻角。

【天净沙】心不存学海文林[学海文林:形容文章学问深奥渊博。],梦不离柳影花阴,则去那窃玉偷香上用心。又不曾得甚,自从海棠开想到如今[海棠开想到如今:说的是相思之久。]。

因甚的便病得这般了?(末云)都因你行——怕说的谎[怕说的谎:难道是说谎?]——因小侍长上来!当夜书房一气一个死。小生救了人,反被害了。自古人云:“痴心女子负心汉”,今日反其事了。(红唱)

【调笑令】我这里自审[自审:暗自思考;审:省察,度量。],这病为邪淫,尸骨嵒嵒鬼病侵[尸骨嵒嵒:瘦骨嶙峋;

鬼病:相思病。]。更做道秀才每从来恁。似这般干相思的好撒[干相思:相思但不能如愿;

撒:装傻。]。功名上早则不遂心,婚姻上更返吟复吟[返吟复吟:算命的术语。]。

(红云)老夫人著我来,看哥哥要甚么汤药。小姐再三伸敬,有一药方,送来与先生。(末做慌科)在那里?(红云)用著几般儿生药,各有制度[制度:配药的法度。],我说与你:

【小桃红】“桂花”摇影夜深沉,酸醋“当归”浸[“桂花”二句:在桂花摇曳的月夜,穷酸秀才要睡觉的时候。]。

(末云)桂花性温[性温:中药按不同的性能,可分为寒、热、温、凉、平五类。桂花药性温和。],当归活血,怎生制度?(红唱)

面靠著湖山背阴里窨[“面靠”句:在太湖石背阴处深藏起来。]。这方儿最难寻,一服两服令人恁。

(末云)忌甚么物?(红唱)

忌的是“知母”未寝[知母:是一种中药名,这里取其谐音指老夫人。],怕的是“红娘”撒沁[红娘:中药名,这里取其谐音指剧中红娘;

撒沁(qìn):唚、吣。本指猫狗吐食。这里引申为嘴尖口快,恶语伤人及随口胡谄之义。]。吃了呵,稳情取“使君子”一星儿“参”[使君子:中药名,这里取谐言指张生。]。

这药方儿,小姐亲笔写的。(末看药方大笑科)(末云)早知姐姐书来,只合远接,小娘子……(红云)又怎么?却早两遭儿也。(末云)不知这首诗意,小姐待和小生“里也波”哩。(红云)不少了一些儿?

【鬼三台】足下其实啉[啉(lín):呆,傻。],休妆。笑你个风魔的翰林,无处问佳音,向简帖儿上计禀[计禀(bīn):诉说。]。得了个纸条儿恁般绵里针[绵里针:针用丝绵包起来,表示珍重、爱护的意思。],若见玉天仙怎生软厮禁[软厮禁:不硬来,体贴、顺从之意。]?俺那小姐忘恩,赤紧的偻人负心[偻人:指能说会道、花言巧语而不诚实的人。这里指老夫人。]。

书上如何说?你读与我听咱。(末念云)“休将闲事苦萦怀,取次摧残天赋才。不意当时完妾命[完妾命:保全了我的性命。],岂防今日作君灾?仰图厚德难从礼[图:设法的意思。],谨奉新诗可当媒。寄与高唐休咏赋[咏赋:诵读。],今宵端的雨云来。”此韵非前日之比[韵:诗赋词曲均可称“韵”,这里指诗。],小姐必来。(红云)他来呵,怎生?

【秃厮儿】身卧著一条布衾,头枕著三尺瑶琴,他来时怎生和你一处寝?冻得来战兢兢,说甚知音?

【圣药王】果若你有心,他有心,昨日秋千院宇夜深沉;花有阴,月有阴,“春宵一刻抵千金”,何须“诗对会家吟”[《圣药王》曲:意思是如果真的你有情她有意的话,昨天夜深人静,月色花影,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好机会,为什么不当时成合,还要像现在这样吟诗递简呢?]?

(末云)小生有花银十两,有铺盖赁与小生一付。(红唱)

【东原乐】俺那鸳鸯枕,翡翠衾,便遂杀了人心,如何肯赁?至如你不脱解和衣儿更怕甚?不强如手执定指尖儿恁[手执定指尖儿恁:指手淫。]?倘或成亲,到大来福荫。

(末云)小生为小姐如此容色,莫不小姐为小生也减动丰韵么[丰韵:气韵风度。]?(红唱)

【绵搭絮】他眉弯远山不翠,眼横秋水无光[“他眉弯”二句:说莺莺眉毛姣好使得远山显得不翠,眼睛明亮使得秋水无光。],体若凝酥[凝酥:比喻皮肤白嫩细腻。],腰如弱柳,俊的是庞儿俏的是心,体态温柔性格儿沉[沉:稳重。]。虽不会法灸神针[法灸:即艾焙。],更胜似救苦难观世音。

(末云)今夜成了事,小生不敢有忘。(红唱)

【幺篇】你口儿里谩沉吟[谩沉吟:不停地念叨;

谩:即“漫”,随便、任意之意。],梦儿里苦追寻。往事已沉,只言目今,今夜相逢管教恁。不图你甚白璧黄金,则要你满头花[则要你:只愿你,只让你。],拖地锦[拖地锦:结婚的服饰或长裙。]。

(末云)怕夫人拘系,不能勾出来。(红云)则怕小姐不肯。果有意呵。

【煞尾】虽然是老夫人晓夜将门禁,好共歹须教你称心。

(末云)休似昨夜不肯[“休似”:原为“休是”,根据弘治本改。]。(红云)你挣揣咱[挣揣:挣扎、振作、努力的意思。]。

来时节肯不肯尽由他,见时节亲不亲在于恁。(并下)

【络丝娘煞尾】因今宵传言送语,看明日携云握雨。

题目老夫人命医士崔莺莺寄情诗

正名小红娘问汤药张君瑞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