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辆大卡车上坐了好些人,其实最重要的是一个人。身边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家眷跟亲友,如果他不安全,那这些家眷跟亲友就都不安全了。打了半天哑谜,这人是谁啊?那么重要……
咱老北平地面儿上有不少的梨园名角儿。除了老百姓耳熟能详的那几位以外,还有个当年跟着宣统皇帝从宫里头出来的名伶段小楼。这段小楼吧是武生,而且是京城武生第二号。京城第一号戏剧表演艺术家咱都知道是梅兰芳先生,这第二号一般人还就真不知道了。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段小楼有段小楼的气节。梅先生在日本入侵中华之后就来了个蓄须铭志,从此不接戏不唱堂会不演旦角儿,以此跟日本鬼子叫板。段小楼的角儿本来就戴着髯口呢,再蓄须就该成窦二墩了。段小楼使的招数比较邪行:装疯卖傻。
哎呀这个装容易,疯和傻可就难喽。
现代医学证实,如果一个人的精神确实出现了问题,那么从行为举止上,从眼神中,从身体细微的信号里,都能够观察出来。如果这方面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纯粹就是装的话,遇到普通人,兴许就糊弄过去了,要是遇到精神病学的专家,就不一定了。装疯听着挺简单的,真要您去做,您还真就不一定能装得天衣无缝。
小日本儿里头有几个热衷中国戏剧的、有点儿艺术细胞的将领三番两次的点名要听段小楼的戏,段小楼不予理睬,称病谢客。日本人一看软的不成,就开始派汉奸二鬼子轮流上门骚扰,这一来二去的,段小楼不胜其烦,干脆玩儿起了装疯。于是,街坊四邻的就都很有默契的替段先生满世界去宣扬说,段先生“疯”了。
听说段小楼疯了,小日本儿起初不相信,派人前去查看,结果一进段府就看见蓬头垢面的段小楼整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往嘴里塞土坷拉,吃的那么的专注,还招呼别人也跟他一块儿享用。日本人不死心,又派了两名精神病医生前往查看,结果这俩医生一个被段小楼死追到了树上,段小楼跟树下边龇牙咧嘴的冲他扮鬼脸儿,吓的这位医生不敢落地;另一个让段小楼打了个鼻青脸肿……日本人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在宪兵的护送下狼狈的离开了段府。
段小楼疯了的消息一下就传遍了梨园儿,同行们纷纷扼腕叹息,更有那些大腕名人索性收拾细软,乔装改扮,能扯乎的就都扯乎了。
这段小楼一疯,惊动了一个人。这位爷也是梨园儿的同门,这位爷跟段小楼的师兄相当的熟,这位爷给远在上海的段师兄挂电话,电话那头的段师兄听了师弟疯了的消息,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惊讶来,反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楼啊,这孩子打小儿就经常疯。”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这位爷马上就领会了师兄的意思,撂下电话立马就奔了伪政府所在地。
这位爷经常出入伪政府,跟那儿的人都混的很熟,所以没费什么周折就进了侯弘家冶的办公室。
侯先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说起来,这位侯先生确实手眼通天,居然能在短时间内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招募来一群神秘身份的日本人,穿着宪兵的制服,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开着三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段家小院儿门口。街坊四邻全都吓的躲进了自己的院儿里。大门二门能关多严实就关多严实。大伙儿支棱着耳朵听着段家那边儿的动静。
只听到日本大头鞋狠命踹门的声音、段家老小上上几十口子人惊慌失措的叫喊、院儿里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下破碎了、还有段家养的那只猫凄厉的哀号。街坊们绝望地闭上了眼,心说完了,段先生疯了小鬼子都不放过他,段先生没命了。
一通折腾后,段家老小几十口子被押解着上了三辆卡车中的一辆,后边儿还跟在一小队鬼子,抬着几个看来是装满搜刮财物的红漆大箱子一起上了这辆车。
车队卷起一股尘土开走了。
等鬼子车队走远了,街坊们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出各自的小院儿,有那胆儿大的跑到段府门口张望,却只见段府院儿里一片狼籍,果然被小日本洗劫一空……大家不禁开始为段小楼牵肠挂肚起来。
在第一辆车的车厢里,与段小楼熟识的那位爷摘了日本的萝卜帽儿,脱了军装,露出了一身短打,腰里还掖了一杆驳壳枪。爷拍了拍段小楼的肩膀“得嘞!段先生就别装了,装疯卖傻这活儿不比跟台上救场轻松多少吧?哈哈!甭装了,您内跟上海当寓公的师哥都跟我说了,打小儿您就会这手儿,还别说,真把鬼子给糊弄过去了还,您可真行。”
呆坐在长条凳上的段小楼仍是一脸的痴呆,仿佛身边的话语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位爷见这招儿不灵,就把身子往过挪了挪,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另一位爷给闪了出来。
段小楼的眼神儿在这一瞬间,亮了。
浑身一激灵,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位爷身后的这位爷正是被侯弘家冶紧急从上海用军用飞机接过来的段小楼的大师哥。
这回,小楼无论如何在装下去就没必要了,因为大师哥对自己的那些小伎俩洞若观火,什么都甭想瞒过以饰演美猴王出彩儿的师兄那双火眼金睛。
师兄紧紧搂抱着师弟,嘴里喃喃道“师弟受罪了,师弟好样儿的!没给咱祖师爷丢人!跟师哥走吧,侯先生说了,把咱们两家儿安全送到后方根据地去,从此再不受小日本儿的欺负。”
段小楼迷惘地抬起头“侯先生?是谁?”
师哥说“就是市长特别助理侯弘家冶先生啊!其实他是……”师哥跟小楼咬了咬耳朵,小楼听到后如大梦初醒,顿时泪如雨下!
这才出现了上文书说到的三辆大卡车停在一亩园据点门口,宪兵枪口朝外的故事。
经过了短暂的休整,段小楼跟他的师哥及自己的家眷亲友们又上了卡车。师哥是个孤儿,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两辆大卡车从一亩园据点起换了随乘人员。那些冒牌的日本宪兵乘另一辆卡车返回市里交差,两外两辆车由乌鸦、米可跟小胖、荣儿跟那位爷护送着,一路疾驰来到了睡佛庙山门外。
一看来了日本人的车队,那条本来就不热闹的山道立马空无一人。前些年跟这儿曾经发生过日本兵枪击香客的事情,所以,那些香客一看是日本车,马上脚底抹油跑个精光。看起来,如来跟观音的大慈大悲也挡不住小日本的屠刀啊!
小楼的家人跟大师哥一道被安置在了睡佛庙的那间密室里,乌鸦团队的成员留下负责保卫和交接工作,两辆卡车跟那位爷随后离去。
米可问乌鸦,知道不知道侯先生说的那个后方根据地指的是哪个后方?
乌鸦沉吟道“这里离党国的那个后方忒远,忒不靠谱儿,再说了,党国的那帮精英早就在八月的大搜捕中损失的差不多了,刚才跟一亩园那儿咱们瞅见的那些日本宪兵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我跟日本生活过,日本人的举止形态一看就能看出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侯先生没打算把段先生一大家子送到重庆去。”
米可不解的问,小胖坐在那里擦枪,没吭声。倒是荣儿忽然抬起头,平静地说“别看上大学时咱历史经常考鸭蛋,可有一点咱可不糊涂。那位侯先生啥来头咱不好打听也不随便打听,他所指的后方根据地一定是八哥的地盘儿。”
除了乌鸦,其他人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疑惑。
荣儿笑了“不是鸟儿,也不是鸟人儿,八哥是指八路。就是小日本做梦都怕梦到的八路军啊!”
正聊着,大殿外担任警戒的一位师傅跑进来小声报告说,那边儿来人了。
前来接应的是活跃在这一片儿的八路军地方武装工作队,也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敌后武工队。
武工队长是位壮实的北方汉子,热情的握着小胖的手连声说“大家辛苦了!我叫扬舒亮,我受冀东军分区副司令员包森[1]同志的委派前来与贵部接洽护送段小楼先生及其家眷的事宜。这是我的介绍信,请您过目。”
好嘛,小胖长的最魁梧,被八路军的干部误认成领导了。
小胖的脸微微有点儿发热。
小胖假装看了看介绍信,又把介绍信递给了乌鸦。说真的,小胖对游戏以外的事情最感兴趣的就是腐败吃喝,除此以外,他宁愿什么都不关心。所以,他还是诚实地告诉那位扬队长,乌鸦才是他们的领导。
当扬队长得知,眼前的这位身材瘦小眼神却很有震慑力的女子跟她的团队就是击毙王克敏和日本天皇特使的英雄时,钦佩之情油然而升,向乌鸦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与乌鸦团队顺利接洽后,扬队长率领他的队员们把段小楼及其师哥、家人亲友一并安排上了几辆大车,还有那几大箱子财物。临别时,扬队长和他的队员们再次集体向乌鸦团队行军礼。
乌鸦团队不是军人出身,也不是正规的军事单位,所以乌鸦和她的团队没有以军姿还礼,而是向武工队和大车队远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乌鸦学过历史,知道包森这个名字,也了解八路军这支队伍,所以这个躬是必须要鞠的,也是一定要鞠的。
人物小解:
包森,原名赵宝森,又名赵寒,陕西蒲城县人。1932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7年3月赴延安,入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抗战爆发后被派往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独立一师工作,任33大队总支部书记。1938年6月率40多人到冀东,在河北兴隆一带开辟抗日游击区。1939年4月下旬,指挥部下巧妙活捉前来捉拿自己的日本天皇表弟、宪兵大佐赤本,一时震动日本朝野。1939年秋被任命为冀东军区副司令员。1942年2月17日,所部在遵化境内野虎山一带与日伪一部遭遇,指挥战斗中不幸胸部中弹牺牲,终年3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