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陆老夫人当年,再不待见陆中景,也不曾真正做过伤害他的事,她恨的始终是老国公爷与郭老姨娘,若不然,陆中景等不到年长后自己长废,小时候便已被养废了。
且陆老夫人也不像别家的婆婆那样,动不动就赏人给自己的儿子,事实上,她从不曾主动赏过任何人给陆中冕和陆中昱,亦连庶出的陆中景都不曾赏过,正是因为她当年吃过丈夫过度宠爱妾室的苦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一个婆婆,她算是做得够好了!
长辈的是非陆明萱不好议论,便只是沉默不语,心里却在想着,陆老夫人方才那句‘若男人自己不愿意纳妾不愿意庶出子女出生,谁还能强迫他不成’可真是说得太对了,若陆中冕当年不纳李姨娘,又岂会有今日的祸事?
可即便如此,陆中冕在世人眼里依然是难得洁身自好的好男人,譬如此番之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都只会说陆大夫人的不是,而没有人会说陆中冕半句不是,这便是世情,更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什么时候,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能主动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该有多好?
祖孙两个正说着,张嬷嬷回来了,穿了件丁香色的杭绸素面褙子,戴了赤金的簪子和耳坠,破天荒打扮得很是华丽,衬得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似的。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一看便知道今日这趟齐家之行只怕并不顺利。
陆老夫人见状,因说道:“你有话只管说便是,萱丫头也不是旁人,而且她也是快出阁的人了,这些事情知道一些,于她也没有坏处。”
张嬷嬷便沉声说道起来:“二姑奶奶在齐家的日子的确不甚好过,我过去时,她正在齐家老太太跟前儿立规矩呢,不过茶水稍稍烫了一些,只怕也是齐老太太故意找茬,便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将二姑奶奶狠狠斥责了一通,听得是老夫人特意打发我去的,我又有意将态度表现得强硬一些,她才收敛了几分,让二姑奶奶带了我回她院里说话儿……”
陆明丽的院子倒是很大布置得也不错,但一点男人生活过的气息都没有,显然那齐长枫素日根本不来她屋里,也所以,不论是之前在回来的路上遇上的下人们,还是她院里的下人们,待陆明丽这个大奶奶都不甚尊重,毕竟一个连丈夫都笼络不住,两层婆婆又摆明了不待见,在娘家还没什么地位的女人,实在没什么值得大家尊重与忌惮的。
张嬷嬷当即便憋了一肚子的气,就像陆老夫人说的,齐家也不看看自家是什么身份,陆家的女儿也是他们作践得起的?
还是想着陆明丽至多再忍他家一两个月,便要一辈子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了,方勉强按捺住了心底的忿怒,请陆明丽屏退下人,斟酌着将昨日之事,连同老国公爷、陆老夫人和陆中冕的态度都与她说了一遍。
“……二姑奶奶听说李姨娘已经去了后,狠哭了一场,一叠声的说李姨娘‘糊涂’,求我回来与老夫人说,能否开恩让她去家庙送李姨娘最后一程?我想着二姑奶奶虽不能算是李姨娘的女儿,到底李姨娘十月怀胎生她一场,如今她去了,二姑奶奶想要去送她最后一程也是人之常情,便代老夫人允准了她,还请老夫人恕我自作主张之罪。”张嬷嬷说着,便要屈膝跪下请罪。
陆老夫人却摆手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她既有这个心,就让她去罢,到底生了她一场,说来又是为她死的,不让她去,只怕她一辈子都不能安心,指不定还会心生怨怼。你明儿便打发个人去与她说,让她就这两日去罢,省得届时已落了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昨儿大家临散前,陆老夫人说起李姨娘的丧事,想着她到底是上了族谱的姨娘,又生了陆明丽,若因她死得不光彩便胡乱葬了反而惹人生疑,遂征求老国公爷和陆中冕的意见,将其灵柩送到家庙里去停床,由八人抬的小抬起杠,再请一班和尚念《往生咒》,过了头七便下葬。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都同意了,并连夜打发人将李姨娘的尸体送去了家庙,就说是得疾病死了的,怕留在家里过了人,故而陆老夫人会有让陆明丽去家庙送李姨娘最后一程之说。
陆老夫人待张嬷嬷应了,又问起她陆明丽得知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同意她隐姓埋名再嫁之事后的反应来,“……李姨娘的死固然让她伤心,听得自己后半辈子总算有了指望,她应当能稍减悲伤,自此安心了罢?”
张嬷嬷闻言,面露犹豫之色,片刻方道:“二姑奶奶说,好女不事二夫,她虽没有与二姑爷正经圆房,……身体却被二姑爷看光了,也算是二姑爷的人了,就这样与二姑爷分道扬镳,再嫁他人,她实在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想求大爷先敲打敲打二姑爷,看他能否有所改变后,再最终决定要不要继续跟他过下去,若是他能改好,结发夫妻不比他人,她便与他过下去,若他实在死性难改,那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求老夫人再给她半年的时间试试,如此不管结果好坏,至少她将来都不会有任何遗憾与后悔……”
一席话,说得陆老夫人与陆明萱都是大吃一惊,大年初二那日看陆明丽的样子,分明对齐长枫就是深恶痛绝,一副巴不得与之划清界限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忽然就对他情深义重起来,还说什么‘结发夫妻不比他人’,她对齐长枫真有那么深的感情?
之前还可以说她是碍于陆大夫人这个嫡母,怕嫡母苛待生母,不敢将自己的委屈说出来,更不敢有离开齐家再嫁他人的奢望,可现在情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再无任何顾忌,怎么反倒缩手缩脚起来,——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陆老夫人因皱眉说道:“那齐长枫摆明了是个死性难改的,不然齐家老爷与太太也不会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却至今仍这个样子了,就更不必说齐家老太太与太太都不是好相与的,她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还真指着姓齐的能浪子回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