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流云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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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杀破狼(四) (1)

五岳剑派的岳不群跟左冷禅火并的那阵子,日月神教的东方不败跟任我行两位教主也斗得你死我活。

说来也奇怪,那段时间,窝里反似乎颇为盛行,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就连朝中严党跟太子党更也是闹得水火不容。

五岳剑派跟日月神教是江湖势力,严党和太子党是宫中的势力,朝廷和江湖,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寸,牵扯不上什么关系。

范文正公就有“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一说(①出自宋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原句为“居庙堂之高则有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字希文,死后谥号文正。和包拯同朝,为北宋名臣,政治家,文学家。),这话到现在仍旧为许多仕子所接受,我却不以为然。

庙堂自然是高,但江湖未必就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游鱼就有风浪,所以庙堂再高,却亦是避不了江湖的风浪。

后来任我行在黑木崖杀了东方不败夺回了教主的位置。

再后来,华山派掌门的岳不群在五岳并派的大会上刺瞎了左冷禅的双眼当上了五岳派的掌门,随后又死在了恒山派一个小尼姑手上。

后来的后来,浩轩的霸月堂暗杀海瑞的计划破产,堂主荆胧浒死在了丐帮帮主雷铃坤的降龙十八掌下,狄枫从偶然到必然进而理所当然的接了堂主的位置。

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件事情,实际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在其中,未必都能看得明白,但看不明白,却未必不能想个大概。

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江湖的水没能淹死海瑞,所以严党被扳倒了,徐阶接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太子也因为徐阶擢升而在即位前便接管下大明朝的半壁江山。

一个树大根深,犬马遍及朝野的势力,按理说不是一个渺小如蚍蜉般的七品知县所能撼动的。

但世事有时就是这么玄妙,玄妙到让我也不禁笃信起命运之说来。

这是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故事。

一切巧合到让你不得不怀疑究竟是海瑞的刚正使然,还是严党的气数已尽。

从张居正的书信还有狄枫及其他几位朝中来的故友口中,我窥测出来的事情的大概样子:

海瑞到任后,郑泌昌跟何茂为了逼迫他老老实实让那些桑农把田贱卖给丝绸大户,便私自放走了关押在浙臬台衙门大牢的倭寇头子,然后又给带头买粮的灾民安了一个私通倭寇走私粮食的罪名。

本想海瑞老老实实用通倭的罪名把带头买粮的人杀了,就没办法煽动起那些灾民拒卖田地。若海瑞抗法不遵,便用通倭的罪名一并办了他。

可海瑞偏偏没有上这个套,既没当即行刑也没说拒绝行刑,却用一个口供不齐,无立案卷宗的借口将这案子压了下来,一面又派出两路急报,去给杭州的巡抚衙门、臬司衙门和苏州的胡宗宪呈报,要求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共同来审。

结果可想而知,郑、何二人的计划破产,那些买粮的灾民们有惊无险。

事情本该就这么结束,郑泌昌、何茂才两位大人依旧奉旨推行他们的改稻为桑,海瑞和王用汲依旧要阳奉阴违得为淳安和建德两县的百姓争条活路。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偏偏这个时候,胡宗宪和戚继光又对倭寇发起了大规模的围剿。

这么大的战役,自然是需要钱粮,可国库又是空的。

改稻为桑的事情没有办好,中间又夹杂了几本跟织造局有关的丝绸生意的黑账,使得朝廷不得不追究郑泌昌跟何茂才的责任,于是在这两人锒铛入狱。

可人是办了,但银子还是缺,丝绸还是要织,稻田还是要改种桑田,被派来接手这个案子的新任巡抚赵贞吉逢迎圣意只是置办了郑泌昌、何茂才二人贪墨公款的罪名。

作为陪审官的海瑞死活不依,愣是把郑泌昌何茂才二人私通倭寇,诬陷灾民以及新安江决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挖了出来,并把详细的口供急递宫中。

本以为可以为百姓谋条活路,同时自下而上肃清浙江乃至宫中这么多年来积存下来蠹虫硕鼠,结果得来的却只是一张判郑泌昌、何茂才斩立决,家财系数抄没的圣旨。

郑泌昌、何茂才虽被正法,继任的赵贞吉推行的依然是前任的苛政,遭受重灾的淳安竟也未能幸免。

海瑞心灰意冷,向巡抚衙门递交了辞呈,只等上面的批文下来,带着一家老小归隐田园。

嘉靖四十一年,御史史林润、邹应龙上疏弹劾阎严嵩严世藩父子,把持朝政二十年的严党终于倒台。

但我深甚为诧异的是,天子倒严而不倒严嵩,“赐嵩致仕,年赏禄米一百石”。对于严党的彻查也仅限于严世蕃等严党的核心人物论罪流放,多数严党官员依然在位,奢靡贪墨搜刮之风“无稍遏减”。

至嘉靖四十四年,多省灾情频发,国库益空,赋役益重,天怒人怨。

徐阶、高拱、张居正策动御史再度上疏,该年五月嘉靖帝虽诛杀严世蕃,却允许严嵩告老还乡。

至此,倒严的战争才最终尘埃落定。

如果愣要深究严党这个千里之堤轰然而溃的原因,恐怕最初的口子还是裂在郑泌昌跟何茂才在浙江奉旨推行改稻为桑这个蚁穴上。再深一点说,是因为通倭这件事连带着把严党指示郑、何二人串通河道衙门挖开了新安江河堤也给捅了出来。

而所有巧合的核心,都指向了海瑞……

海瑞审讯郑泌昌、何茂才的那份供词究竟有没有上达圣听始终还是个谜,但听狄枫说海瑞夜深郑泌昌、何茂才的时候,京里的北镇抚司是派了锦衣卫去听的。

海瑞救下被诬陷通倭的灾民的事情,那些锦衣卫也是知道的。

但为什么当时圣上没有传旨彻查这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我脑海中想起张居正有次来店里吃东坡肉时的样子,想起那句他只说了一半的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此时心中忽然有所愧疚,感觉有些亏欠丐帮和雷铃坤,这么大的事情,我一直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却让自己的挚友带着丐帮保着海瑞兼济天下……

我和那些乞丐,究竟谁更穷困呢?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

现在我对许多事情都不抱太大的希望,更懒得处心积虑地谋划什么。

活太累,不如随波逐流来得自在。

佛家有言说达人撒手悬崖,俗子沉身苦海,便是劝世人,在适当的时机选择放弃,可很多人却仍旧选择坚持,所以他们不容易感到自在。

譬如那些朝中自以为刚正无私的清流们,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幻想着铲除了严党这群国之蠹虫,朝中的奢靡腐败、官府衙门的贪墨之风就会好转,我大明朝就会江山永固。

可实际上非但盐米杂税非但分毫未降,赋役却日益严苛,民生贫匮,就连遭了灾的淳安和建德两个县的改稻为桑也仍旧继续推行。

福建几个省正闹内乱,东南沿海的倭寇也在集结,蒙古俺答部又寇边蓟北。

浙江这边的朝局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布政使、按察使、浙江巡抚、乃至几个县的知县都做了调动。海瑞因为赈灾有功,张居正上疏保举他进京做了户部的主事。

雷铃坤自打护送海瑞到淳安以后就也再没露面儿,问起其他的丐帮兄弟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他是去了台州助戚继光抗倭。

京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战紫禁城之巅以及这件事情引发的冲击,使得深宫内院人心惶惶,也着实让挂着御前侍卫吃着朝廷俸禄的狄枫头疼了一把。

严党倒了,连带的几个要员也都一律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许多封疆大吏的位置让了出来,张居正也在忙着帮裕王爷暗地里整编吏制,稳定朝中大局。

这四五年中,一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从内到外乱了将近一半,而我还是在做我的客栈生意,风声雨声读书声可以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却未必事事关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民以食为天,黎民百姓,有多少人活着不是为了口腹?

查良镛先生曾以“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话来激励习武之人,可这大明朝究竟有几位大侠?

我没有做过什么大侠,为国为民对我一个小店家来说不过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店里的生意依然红火,只是日子却有些乏善可陈。

嘉靖四十五年春节元宵过后,流云芜草重新开张。

第一天开门,小豆带着十来个县里的乡亲呼啦堵了我的门口。

我自认待店里的伙计不薄,小豆断不会带这些人来讨我的嫌,不过新年大清早一开门,这架势真就让我吃惊不少。

小豆不容我问话,带着乡邻就把随身带来的堆在门外的什物望屋后的库房搬。东西不少,看样子有谷物、酒、草席、醋、酱油、腊肉……林林总总折腾了好一会儿。

刚收拾完楼上客房的抹茶和其他正在打扫内堂的几位小厮看到这般景象,都以为是店里新春添置了新的食材和物件,不问三七二十一也都匆忙上去帮手,却唯独把我一个掌柜的晾在一边儿,连句问话都搭不上茬。

东西都搬完了,小豆才一脸坏笑地蹭到我身边。

大过年儿的,你唱的这是哪一出啊?我看着他的眼睛把手中算盘晃了晃,甩手把算珠拨回原位。

掌柜的,乡亲们给咱店里带了些乡里的年货……

既然都送来了,我也不望外推了,待我估个价钱吧。我看着地上搬运途中洒在地上的米粒儿,噼噼啪啪打着算盘,合计着送来东西的大致价钱接着说道,现在赋税繁重,乡亲们需要些银子也是当然,你们送来的的这些东西我都收下,店里也确是需要添些仓储。给你们个价钱,只多不少,给大伙分了吧。

从金柜里摸出一百三十两纹银码在柜台的案板上。我抓起算盘晃了晃,把算珠归为原位,准备接客。

归置好了柜台,抬头看到那些乡民仍旧站在正堂的柜台前,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银子也仍旧放在柜台的案板上,没见到人上前来拿。那些乡众表情没有显露丝毫的喜悦,我觉得我想错了,小豆带来的这帮人大包小包千里迢迢地从淳安赶到杭州肯定不是拿着这些东西换点钱货。

我给跟前儿的小豆使了个颜色,心说钱都给了,人你还不都给我带走?

小豆望着我面泛难色,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掌柜,这些东西是送给咱店里的,乡亲们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