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幺忽见这人杀人,不胜大怒喝骂,举棍便打。这人疾忙架住道:“留不得的。你这声音甚是厮熟,莫不是小阳春道长哥哥么?”杨幺听了,大惊道:“你敢是汉阳其邻堡常况?”这人忙撇刀,上前抱住道:“哥哥,我正是常况。一路跟寻来救哥哥,怎哥哥独自在此?想是杀了押差,快同走吧。”杨幺见是常况,不胜欢喜道:“兄弟,我怎么便得脱身,那边立着的不是押差?”常况道:“我去杀了,同哥哥走吧。”遂拾起朴刀要去砍杀。杨幺一手拖住道:“兄弟,这个使不得,我有话对你说。”遂悄悄将心事说出,道:“你为何在此与这人拚死斗,就下毒手?”常况道:“我得了哥哥与邰元犯罪的信,便同了丁谦、于德明赶到岳阳来劫救。不期起解,只急得没法,因算计了一个主意,写了二纸,着水陆飞递,通知众山林豪杰沿路劫取。”遂念出书来。“因放心不下,又连夜赶来,谁知哥哥还在这里。前面俱有书去通知。在此寻些盘缠回去,却遇这个一盏灯薛亮恃强不容,与我拚死活,急忙里脱不得身,却得哥哥一棍摇晃了他眼,我便砍杀了他,才出恶气。只不知哥哥为甚不走大路,却又夜间行走?”杨幺遂将王豹事说了,道:“因押差胆小,走这小路。不期月黑难走,又赶不着宿处,因听见朴刀响,却遇了你。”常况道:“既是这般,我有个结义的弟兄,就住在前面骆庄。他姓骆,叫做锦毛犬骆敬德,是个猎户出身,有一身武艺,好义结人。我前日在他家住了一夜,说出哥哥事情,十分想慕,正在那里打听劫救。我今送哥哥到他家去。”杨幺道:“同去固好,我想你今在此杀了这人,若不远去,便有是非。岂可为我受累?”遂声唤两个押差。二人看了地下,不胜惊骇,疑是杨幺杀人,忙问缘故。杨幺只含糊答应,遂在包裹中摸出一包银两,递与常况道:“些少银两,可作使用,不可在此停留。”又附耳说了几句。常况连忙拜别,临行又说道:“骆庄此去不远,只有六、七里,其中有一带竹篱,门前有株大树,便是他家。”说罢自去。
两押差见杨幺杀了人,只暗暗叫苦。见这人去了,问杨幺是什么人,杨幺只含糊不说,往前急走道:“他叫我们去投宿,快去宿来。”遂一齐急走。直走到云散月明,才到一个庄来。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果见前面右首一家竹篱、大树,各是欢喜。到了门首,杨幺用手敲门。敲不两声,便有人开出门来道:“怎大郎此时才得回来?”杨幺见他错认,便说道:“我是岳阳府杨幺,递解到此。只因贪走路程,失了宿头,没处存身,来投你家骆官人的。烦你进去说知。”这人听了,说道:“我家大郎,这早晚还在赌局中没回,既是投宿,必与大郎有识,请入堂中坐下,我去报知。”遂引三人到堂中,自去点出灯火放下,叫声宽坐,急走出门去。
原来这骆敬德父母俱无,家中只有妻子同这丈人在家。他酷好的是几块骨头与人较胜负。若是县里相公问他要野物,他只得去寻些孝敬,其馀换钱使用又作赌本,到晚便入局中,不到五更不归。这夜在局中,正同着前后村中一起好赌的人,赌得高高兴兴。忽见丈人走到身后说道:“有个远客特来投奔借宿,大郎势必回去。”骆敬德便一时焦躁,说道:“你在家中只料理他罢了,怎又来缠扰,打断了我们的赌兴!可知不是死亡、失火、盗贼勾当,也要大惊小怪的懊恼人!”说罢,只同一班人呼红叫绿的赌掷。他丈人一时不便回去,只立住不走。不期骆敬德一连几掷,将面前筹片赌输了一半,见色不顺,便让下家去掷。忽回头见丈人还立在身后,便不胜埋怨道:“俱是你走来,害我输了许多钱钞。且问你来的是什么人,定要我回去?”那丈人说道:“我也认他不得。他进门时,说是岳阳军犯杨幺,同着两个公差,共是三人。”骆敬德听了,大惊大喜道:“你何不早说,险些错过!”说罢,忙将面前筹片一顿并叠,交与头家。即立起身往外飞走。
到家见了杨幺,不胜下拜,谢罪道:“请也请不得哥哥到家,来迟勿罪!”杨幺连忙答拜扶起。骆敬德道:“哥哥的事,常况说知。兄弟在路口守候了好几日,只不见哥哥到来。为何却走夜路?”遂附耳说:“今夜杀他二人。”杨幺忙扯侧去说了心事,又说出走小路遇常况杀人的缘故,指引到此。骆敬德听得惊惊喜喜道:“哥哥只在这里住些时,他怎敢到我这里来!”遂叫里面收拾酒饭,两人又说了一番。不一时酒饭齐来,大家吃完,骆敬德就在堂中打了一个睡铺,道:“只胡乱这夜,明早腾出房间与哥哥安歇。”杨幺道:“夜深了,兄弟进去吧。”遂同两个押差和衣睡下。
骆敬德正要移灯转身入内,不期门前忽发起一片声嚷乱,门缝里穿入火光。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怎清平世界,押差纵容军犯,日间打人,夜里又合谋杀伤人命,脱逃在此。快绑缚送出这贼配军,与我先打他百十棍棒,等天明送官!若不送出,我们众人打进门来,将几间房屋顷刻踹做白地!”只在门前叫来骂去。原来这王豹在园中被打,不说自己惹祸吃亏,只怒恨走回,纠合了一班棍棒酒肉弟兄赶来报仇。到了桃园已是傍晚,赶入店中要人。主人道:“我这酒店中吃酒的来多去多,吃完便去。你又不曾交付,怎问我要人?”王豹听了大怒,喝骂道:“你这该死的贼馄饨!他是过路的贼配军,你可知我的名儿,自然要来报复仇恨。你全不放我眼内,竟公然大胆放走了他!可知道与他打闹时,你只袖手闲看,散你心儿。若不与他同伙,定是暗中挑拨,叫这配军下毒手打我,还亏我见机走出。你今敢道三个不知,就连这块地也翻过来,还着落在你身上要人!”说罢便打打吵吵,逼着要人。主人气恼不过,只得回声道:“怎这等脏埋人?若不是我留住他第二拳,敢怕此时也不能够恁地鬼跳了!”王豹见揭出他丑来,不胜大怒。便赶上前,揸开五指,兜嘴一连三、四个耳刮子,抓过头发来,在脊上又是两拳,只打得主人滚倒在地。王豹又喝众人将店中物件一时打得雪片,将一条麻绳拴了,打逼着要人。店小二见主人受亏,只得上前招架道:“不要恁地打坏了人。若要寻他,我还晓得些头脑,谅去不远。你只放了我主人,我领你去追赶。”众人听了,便做好做歹放手,扯了店小二,一哄出门。大家蜂拥般赶来,赶到土岗,见地下杀死一人。王豹不胜欢喜,说道:“我们就拿了这贼配军,只好吵打他一顿出气,没个罪由弄他不倒。如今将死人赖他杀死,先打他一顿棍棒,然后禀官。使他一个罪上加罪,料想难活。”众人听了,俱说有理,遂又一齐追赶。忽见前面有个人走来,王豹便问道:“你在前面来,可见个军犯同两个押差,投宿在那里?”那人道:“你问别人,怎么晓得?我在赌局中来,方才听见骆敬德的丈人叫他回去,款留什么岳阳军犯,敢就是他?”王豹道:“这骆敬德可便是阳城中的猎户么?”那人道:“正是,正是。”说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