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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赵清河(4)

车在途中,免不了加油、吃饭什么的。每到这种情况乘客都得赶紧下车排泄一下。规矩如此,你不下车排泄,过会儿想了,司机绝对不会因为你而停下来。李唐拉我去,我说,没有尿。李唐说,没有也要挤几滴。硬是死活把我拉到路边尿了尿。一排男人就这么站在路边纷纷掏出家伙开始撒尿,场面蔚为壮观。我说女人呢?李唐指了指加油站后面那堵墙,她们在那儿集体褪裤下蹲,尿完了站起身,脑袋露出墙头,一耸一耸地在动,这应该是系裤子吧。

没有男人去墙后尿,也没有女人在路边草丛里解决问题,大家似乎早已接到排泄通知,通知上白纸黑字地指明了各自的排泄场所。我不由地想到了一句:人在江湖。下车后与李唐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家。没想到这么近。回身一望,高速公路原来是从村子的中间穿过去的。李唐说,原来路那边的几十户人家和他们这边的几十户是连在一起的,是一个村子,路修好,便成了两个村子。这就像蚯蚓,你切断它,它就成了两条活体。

在李唐家拜见了其家人,吃了午饭,我们就分别骑上车,李唐在前我在后前往赵清河家了。这一点我们之前并未说好,但却也勿庸置疑。

一路上,李唐不断和迎面而来的乡亲用当地方言招呼。我则放眼望去,田里还有星星点点的人影。他们在劳动,和我的家乡一样,他们都是老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在路的另一侧自然是房屋,以二层楼房居多,无不贴上了金光闪耀的瓷砖,这不仅和我的家乡情形相仿佛,也和人民公厕保持了材料使用上的一致。我们的人民是多么热爱瓷砖啊。

赵清河的家不是楼房,而是四间砖瓦房,经验告诉我,这是两个儿子一人两间的布局。你会问,那老夫妻住哪儿?这不用你烦,他们自有去处,乡下就是如此。不过,赵清河家的房子看起来已很破旧,料有十多年了。四间中已有两间围成了个小院,另两间则空荡荡地直视门前的煤渣路。李唐说,有小院的两间住的是赵清河的兄嫂,已分开了过。自己砌围墙的举动说明赵清河的兄嫂不能与他们的长辈搞好关系。大概还有过争执,否则不会这么做。

母亲早在赵清河大学期间就已死掉,这在当时是件不幸,但如果联系到赵清河的死,其母的早死已是万幸。住在这被隔离在外的两间房里的,现在只剩下赵父和赵清河的妹妹。他的妹妹当地职业高中刚刚毕业,料不久之后即会出现在大城市的某个角落成为一个所谓的外来妹。这个姑娘并不怕生,穿着也不是人们出于某种习惯性想象的那样带袢布鞋、直筒裤和花格子上衣。不是,希望大家对乡村多加了解,赵清河的妹妹穿得干净而有朝气。是:运动鞋、磨白牛仔裤和鹅黄色长袖T恤。

和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相比,赵清河的父亲显得更加黑暗和衰老。花白的头发本身就显得脏,加之脸色黑黄,穿的也是那种皱巴巴的来自七十年代的衣服,裤脚不因为任何原因地卷了上来(习惯),粗壮的小腿裸露在外。那些铜色的肌肉大概说明他还没老透,还能在田里苦些年,扣点钱出来。总之这个老头看起来就像一年到头不洗澡不洗头那样。而他们并非没有洗澡洗头的条件。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在他的床边用以支撑蚊帐的竹竿上一定有一顶赵本山那样的帽子,四周颜色比顶部深一点,帽檐像猪耳朵那样耷拉着,一年到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如此。我还知道,如此相貌和装扮我们向以“朴实无华”和“真实”之类的词加以赞美,可我要说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全国各地的老农都千篇一律地如此相貌和衣着?是的,你们节省,供你们的子女读书读大学,供他们在人前有模有样,可是,你们自己他妈的就不是人了吗?

李唐对我的介绍是:南京来的作家,清河的朋友。我未置可否,只是冲着这个让我感到痛苦的老头笑笑。我给老头敬烟,他继续做出了我所熟悉的动作,那就是把烟横过两个鼻孔,使用它们依此来嗅一下,绝无偏袒,加强记忆。

如你所知,我和这个老头的谈话兴趣已降低到了极点。就像我每次回乡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如果没有赵清河的妹妹给我们添茶倒水,我大概会不耐烦。嗯哼,赵清河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妹妹,他地下可以瞑目了。

不谈不问赵清河,这是应该的。

聊了会儿,客气了一番,我就和李唐告辞了。告辞之前,我和李唐分别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赵清河的妹妹。如果她想去南京打工,李唐和我或许可以帮点小忙。如果妹妹不介意的话,也完全可以嫁给我们其中之一。这是未来,无可预料,不提。另外,我要说的是,如果我是大款,我会出于什么心理顺便留点钱给这对父女,可惜我不是。所以,我就不留了。请各位原谅。

我们没有直接回李唐他家,而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李唐说,随便转转,看看他以前和赵清河就读的中学。我突然笑了起来,李唐问为什么笑。我没说。现在可以说了,我觉得可笑的是,我们那个做了鬼的赵清河,曾几何时成了伟人了呢?所谓故居,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啊。

因为是周末,乡村中学显得冷寂。有若干孩子围绕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圈投篮球,兴致很高。李唐他们当年的教室已被拆除,原址上是一栋新的教学大楼,因为它周围仍然是过去的破旧房子,新大楼真有点耸入云霄的气势。另外,还是瓷砖。然后我们去操场上坐了会儿。草很茂盛,如果踢足球,球不会滚动出十米远。李唐说,有一回他的语文书没带,老师叫他回家取,他计算了回家和返校的时间后,就躲在这么厚的草里睡了一觉。

从学校出来往李唐家去,还经过了他们当地的公社医院。当然,现在不叫公社医院,但人们的语言习惯是多么顽固,就像我们的文人经常称南京为“金陵”一样。在经过医院的时候,李唐突然停下了车。他终于想起了有关赵清河的一件往事。多日以来,李唐已未给我提供过有关赵清河的任何信息了。李唐说,这件事还是赵清河上了大学对他说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赵清河才在高一留了一级跟李唐同班。

赵清河说:

十六岁吧,快期末考试了。家里正盖房子,因为地界,跟邻居吵。吵没用,就打。我妈上前跟她家的妇女干,我妈身体不好,打不过那个妇女。但我妈聪明,她使劲扯那妇女的衣服,是夏天,那妇女衣服就给扯破了,乡下妇女哪有乳罩呢,所以那妇女两个大奶子蹦出来了。那家男人一看不得了,扑上来,我赶紧迎上去。哪里能干过一个庄稼汉呢。我被他一拳捣在肚子上,立马就瘫了。我妈来扶我,被那个晃着大奶子的妇女赶上来揪了一大把头发。我妈跟我就躺地上哭吧,那个惨。幸好我老子及时赶到,否则要吃大亏。但我肚子就一直疼了下去,疼了一天一夜,还是疼。邻居家也怕了,主动上门带我去公社医院看。原来是急性阑尾炎,不是他打的,他松了口气,转身就走了。但我得留下来开刀。

这个刀据说是最简单的手术,连我们这样破的公社医院都能开。但你可能没开过这个刀。

在开刀之前有个事情,剃鸡巴毛。阑尾靠鸡巴不是很远,毛剃干净清清爽爽,便于手术。我不知道医生凭什么知道我当时长了鸡巴毛,他又没看过我鸡巴。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裤裆里长了毛。是个男的,戴口罩。我们公社医院也就那几个医生,还多数以前赤脚医生转上来的,大家都认识,但因为他戴口罩,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他谁。

剃鸡巴毛的时候,我老子一直坐在我的旁边。他看着那个蒙面医生一只手拽着我的鸡巴,一只手操着刀片刷刷的给我剃。很快的,他就剃得平平整整,摸上去连毛桩子都感觉不到,真是一把好手啊。当时我很害羞,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我老子也坐那儿看。所以把眼睛闭得铁紧。我在心里想,女人阑尾炎开刀,毛也这家伙剃吗?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不可想象。

剃完毛,医生替我把短裤提上,命令我老子把床上的毛掸一掸。我老子就在我屁股四周掸毛,还不停地叫我挪动。后来,我妈来了。她应该是从家里的工地上来。她看到床单上的毛,问我怎么回事?我没理她。我老子旁边插话,告诉她,是鸡巴毛。

我妈“哦”了一下,然后继续掸剩下的毛。然后说了句:我们儿子长大啦。这没什么,很正常,但奇怪的是这句话一说完,她就“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很大很大,在医院特别响。她蜷缩在地上,那么大声音地哭,她那么瘦,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样子,我告诉你,我妈当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