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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王奎张亮加我一个(3)

张亮跑到我面前,因为喘息一时说不了话,他大口呼吸的面部表情说明,他的事情可能比我还急,更急的是,他这么急现在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好吧,我说,张亮,你歇会儿,别急,慢慢说。

然后他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告诉了我,听后我大吃一惊,掉头和他走了。

具体什么事,而且我和张亮都得去?这个说来话长。相关情况可以参阅拙作《话说我辈在春天》。当然,仅看那篇还不够,此篇不可不看。下面我慢慢说,先说我和张亮去的地方。

我们去了一个叫大瓜园的村子,这个村子很小很小,因为大多数人都被拆迁走了,剩下的村民不足二十户。几十间乱七八糟的破败不堪的平房及瓷砖剥落的楼房局促地挤在左右楼群中间。水泥巷道坑坑洼洼,积水其中,臭不可闻。偶尔有几只肥大的老鼠旁若无人地从一边跑到另一边,有的高兴起来还从另一边又返回这一边。我们所进的那间房就曾有老鼠先我们光临。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我说,张亮,老鼠老鼠。张亮没理老鼠,说,到了。

自王奎夫妇搬家至今,我还是第一次光临。

王奎的老婆小高再次睡在床上。她又一次自杀未遂。这一次她没重复割腕,而是使用了喝农药。谈起喝农药,这基本是乡村妇女的专利——将来我会写一篇《农药是村妇们的最热爱的饮料》的小说,等着吧——小高职大毕业,相貌脱俗,真没想到她竟然干出此等没有名气的丑事。进屋后,我一时没能适应黑暗,没有看见小高眼泪汪汪的可怜样,也没有看见王奎埋首坐在一侧。我只闻见老鼠和人的尿味(后者应源自床肚下那个红色塑料痰盂),在此基础上,我也似乎闻见了发自小高口腔的农药味。后来我曾有幸目睹了那个空了的农药瓶子,上书加黑姚体“乐果”二字,并画有一颗雪白的骷髅,照例为两根同样雪白的臂骨交叉托起。我每次看到这个,总想起一句脍炙人口的话语:让我们托起明天的太阳。

在路上我曾和张亮有过一段对话,如下:

我说,张亮,我们去干嘛呢?

张亮说,不知道。

我说,你很急?

张亮说,好像有点不放心。

我说,那就去吧。

张亮说,是不是你也不放心?

我说,不是,我去看看,问个情况。

而事实呢,我来到这间屋子后并未问任何情况。我和张亮相对于王奎一起坐了下来,然后侧过去一点,同时面向躺在床上流泪伤心的小高。

抽烟吧,真无聊。

后来张亮忍不住了,问,怎么搞的?

没有人回答他。

然后王奎抬起头看了看小高,又看了看我,说,老逼,你那钱我得迟点还你。

我想说,算了,别还了。但我没说。我确实同情王奎夫妻每况愈下的生活,他们是我的朋友,小高还曾陪我睡过。但,我不富裕,或者跟富裕不富裕没关系。我的钱终归应该是我的钱,没有道理不要了。说流利点叫,我得对得起我的钱。

我确实没办法啦!王奎说完再次把头埋了下去。我估计他哭了,就上前推推他肩膀。他就那样闷着脑袋十分有力地挥开了我。这说明他确实哭了。我说,别难过了,都会好起来的。当然,我自己也深刻意识到此话多么虚弱无力。大家都不是孩子,大家都操和被操过,对这日子很有体会。

张亮在关怀小高。

他说,怎么样了,你还好吧?

小高懒得理他,把头侧了过去。在床里,是一堵贴满旧挂历的墙。墙上是窗户,傍晚的光线自那射入,照在小高的脸上。逆着光,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小高塌陷下去的两颊,在那层闪烁着油泽的皮肤上仍然还保留着少女时代的汗毛,绒绒的。小高还很年轻,她年方二十五。书上曾对女人的生理有过议论,专家学者普遍认为,女人过了二十五,那层绒绒的汗毛将逐渐消失,代替的是毛下那层油腻腻的皮,而那层皮届时也将发生质的变化,即毛孔开始粗大,黑色素逐日增多,螨虫寄生其间,于是一切因之暗淡。也就是说,此时的小高即将不复存在。她很快就将失去一切。我突然想到,这也许是小高屡次自杀的最主要的原因。

张亮一直对王奎进行逼问,他说,这一次到底又是为什么?王奎被逼无奈,只好说,还是那些事。我相信王奎所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错。能有什么呢。夫妻二人自结婚以来不断迁居,工作换来换去也没有一个好的,双方家人及社会舆论更是侧目。自上次王奎病倒花了许多钱之后,二人的日子更是一蹶不振、江河日下。综合起来,就是,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小高当然自杀。一切都明摆着,可张亮却不依不饶。后来,小高终于开口了,她说,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吵!

这一喊,二人立即停止了无聊的口舌之争。都乖乖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继续抽烟。在烟雾缭绕之中,我想起这已是小高第三次自杀未遂。说实话,我真不理解她为什么总是自杀未遂。在我看来,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就在不久前,我们单位的一个老家伙,他和同事下棋,下了两盘,老家伙都赢了。到了午饭时间,他想结束没有悬念的棋局去吃饭。但那个输了两盘的小家伙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不想自己马上去食堂成为老家伙的一道所谓快胃的菜。所以坚决要求下“最后一盘”,并“以此定胜负”,“输了的拜对方为师”。老家伙有两盘垫底自然无所畏惧。便再次坐了下来。结局和前两次一样,还是老家伙赢了。他不禁哈哈大笑。他太高兴了。他想喊面前这个连输三盘的年轻同事为“小鸡巴”,可惜他自己的鸡巴居然毫无廉耻地开始撒起了尿。他想张开两腿向在场的请教,我怎么撒尿了?可惜没说,就这么死了。

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我想对小高说:你可以先背贴在这间臭哄哄的屋子的一堵墙上,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另外一堵墙撞去;你也可以从这个屋子走出去,跳过那些坑坑洼洼,然后到了那条大马路上,那条马路车辆比行人多得多,它们因此有恃无恐,速度很快,看准了,一头栽过去,就大功告成了。而又何必割腕何必喝农药呢?

张亮曾严重警告王奎,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还有第三次,依此类推至无穷。现在看来,我们亲爱的傻逼兄弟张亮是多么有先见之明,一切尽在其意料之中。

我还记得小高第一次自杀时候的事,是去年。仍然是张亮电话打到我那儿,仍然是一副如丧考妣的口吻。当时我正在看一张A片,当时我比片中人还要兴奋。电话在这样的时刻响起,令我十分恼火。我不能停止手中的活。等我把活迅速干完才去接的电话。当张亮告诉我“小高自杀啦”时,我多日未通的鼻子突然通顺了,当即闻见手上的腥味儿。

在天黑之前,我打过一个电话给小区5栋402户的那个老妇女。我说,阿姨,抱歉,我朋友这里出了点事,恐怕一时赶不过来了,真的太抱歉了。她说,哦,什么事那么重要?我顿了顿,想把小高自杀的事说给她听。但这件事情确实跟她没关系,而且说起来挺麻烦的。所以,我吞吐起来,说,也没,没什么事,没事。她说,没事你都不来看看,你知道人家孙佳等多久了吗?对,我还没忘,那个双膝并紧的姑娘叫孙佳。如果我能和她相识,并能深入持久地开展下去,我将终有一天对她说,孙佳,把你的腿分开吧!于是我忍不住激动地对老妇女说,能让我和孙佳说句话吗?我知道这也许是奢望,老妇女普遍没那么开明。不过我还是听到她递交话筒的琐碎声。然后我就听到了另外一个老妇女的声音,她说,你死哪儿去了啊?此人正是我妈。

电话是在路边电话亭打的,手机早已被我理所当然地关了。我把电话挂了后,就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大排档买盒饭。我买四份,也就是需要等待。在等待中,我找了张报纸看了起来。报纸上说,在距离万寿不远的兴卫村,一户农家的一只老母鸡生了一只重达0.5公斤的巨蛋。我觉得这则新闻挺有趣的,便向老板讨要了这张报纸。老板是个爽快人吧,给我了。我想让大家看看,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发生了奇迹。也许我还可以就势来安慰一下王奎夫妻,你们的生活也会出现类似奇迹。如果你们也生这样一只蛋,那我们一定会一路燃放着鞭炮前来恭喜的。当然,这是矫情。我的意思就是说,也许大家太无聊了可以看看报纸,想象一下那只巨蛋,仅此而已。

于是我就带着四份盒饭和那张报纸又返回了王奎夫妻租住的小房子。

吃完盒饭,我感到有了点困意。张亮不同,食物使他更来了精神,又一次开始逼问王奎。当然,这一次,他没再当着小高的面与王奎争执,而是将后者拉了出去。王奎很不情愿地被他拉进了外面巷道的黑暗之中。于是,我和小高被留在一百瓦灯泡的光明之中。这使我想到,惟有我和小高是光明磊落之人,屋外那两个乃阴暗宵小之辈。也就是说,惟有我能配得上现在躺在床上的小高。说实话,她的身体因为抢救看起来很不好,但在灯光下别有一番韵味。头发散乱在雪白的光枕头上(枕套在床里侧蜷缩着),眼睛迷离,整个身体的曲线被毯子逼真地勾画来勾画去,搞得无穷无尽,真是诱人。

因此我也略微振作起了精神,说,小高,你真漂亮。

出乎意料的是,小高朝我笑了笑。于是我也友善地笑了。

然后我说,小高,我念个新闻给你听吧。她点了点头。于是我将那个巨蛋的事读了一遍。在读的时候,我故意省略了事发地点。等读完,我就问,你猜这事发生在哪儿?

小高说不知道。我说,嘿,就知道你不知道,告诉你吧,就发生在这附近,兴卫村。

呵呵。小高居然笑出了声音。因为灯光,我甚至有点不太相信。

然后我就趁着这么明亮的灯光在他们的房间里四下走动起来,我希望再找点东西说说。这不是难事,我一会儿拿起一个电动剃须刀说,一会儿拎起一只臭袜子问小高另一只在哪儿……总之,我没闲着。也许我还曾拎起小高的胸罩比划过其应有的体积,甚至俯下身去吻了小高,这都很正常。为了满足读者的淫欲,我还可以说我和小高又干了一把,并且,她很配合。干完的时候,小高还流了泪与我谈了点心。她说,嫁给王奎是个错误。我说,你当初确实应该嫁给张亮,你看,他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小高先没出声,后来,她可爱地咬了咬嘴唇,说,老逼,我嫁给你吧。我愣了一下,说,小高,我对不起你,我有了女朋友,而且我跟她快结婚了,她叫孙佳。

再后来,当然是我和张亮告辞滚蛋。他们夫妻的事情还得他们夫妻自己解决。自杀是否再次发生,谁也不敢肯定。张亮要求我推着自行车和他一起走一段路,我坚决反对,但反对无效,我们还是这么走了很长一段路。我看到我们在路灯下的身影像一对情侣,刚开始令我有点反胃,后来令我有点感动。

张亮说,你知道我跟王奎说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你能说什么呢这破事。

张亮停了下来,并还做作地蹲在路边抖着手点了一支烟,这才说,我叫他跟小高离婚。

我说,我操,亏你想得出来,你搞什么搞,还朋友吗你?

张亮说,不,我喜欢小高,大家都知道,我愿意娶小高,给她幸福。

我说,那王奎怎么说。

张亮说,王奎没说什么。

真的?

真的。

好吧,我说,我们走吧。说着我骑上了自行车朝家的方向而去。

我听见张亮在我的身后追逐,他一边骂一边问,喂,你和小高在屋里又说了什么啊?

我加大蹬车力量,然后一个拐弯就在张亮的追逐中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