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生卒年不详,字君玉,华阳(今四川双流)人。登进士第,为江都主簿。天圣三年(1025)上时务十事,得仁宗嘉奖,命试学士院,授大理评事、馆阁校勘、集贤校理,历官知制诰,加枢密直学士,以礼部侍郎致仕。晏殊为南郡太守时,王琪曾为幕宾,相处甚为融洽,日夕以饮酒赋诗为乐。据《复斋漫录》载,晏殊曾与王琪同游池上,值晚春有落花,晏殊说:“每得句书墙壁间,或弥年未尝强对,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能对也。”王琪应声说:“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非常满意,于是纳入词中。同时,晏殊还把这两句写入他另一首七律《示张寺丞王校刊》中。王琪也因此成为晏殊的幕宾。《全宋词》录其词11首,其中10首是《望江南》,现读其“江景”一首,以见一斑: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沉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朝与暮,长在楚峰前。寒夜愁攲金带枕,暮江深闭木兰船。烟浪远相联。
描绘江南濛濛雨景,在雨丝风片的笼罩中江南所有的景物都显得迷蒙淡远,富有诗意。其中又隐隐包含着闺中孤独思远的凄迷情思,清丽隐幽,朦胧淡约。《能改斋漫录》载:“王君玉有《望江南》词十首,自谓谪仙。王荆公(安石)酷爱其‘红绡香润入梅天’之句。”
李冠,生卒年不详,字世英,历城(今山东济南市)人。以文学称,举进士不第,得同“三礼”出身,官乾宁主簿。有《东皋集》,不传。《全宋词》录其词五首,以《蝶恋花》著名于世:
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写暮春季节里的相思情怀。“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在平易浅近的叙述中见真情。《后山诗话》引王安石评语说:“张子野‘云破月来花弄影’,不如李冠‘朦胧淡月云来去’也。”其实,淡云遮月,忽明忽暗,朦胧难辨虽也是好景,也是诗的境界,但它毕竟比较单纯,停留在一般现象的感受上,未及张先“弄影”一句更觉细腻而多一层韵味。值得注意的是李冠有两首长调《六州歌头》,均写骊山,是北宋前期较早的咏史词。有人或以为是刘潜所作。
叶清臣(1000—1049),字道卿,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天圣二年(1024)进士,签书苏州观察判官事。后授光禄寺丞,充集贤校理。历官翰林学士、权三司使,罢为侍读学士、知河阳。卒赠左谏议大夫。《全宋词》录其《贺圣朝》词一首:
满斟醁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词写友人间的送别之情,依依惜别中有一份爽朗。词人善于用数字来增强词的形象,增强感情的深度。“三分春色”两句,设想巧妙,使离愁更加具体形象化,可以使人联想到苏轼《水龙吟》中的“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诸句,苏词明显受此启发。
贾昌朝(998—1065),字子明,真定获鹿(今河北获鹿)人。天禧元年(1017)赐同进士出身,授晋陵县主簿。庆历年间,官至参知政事、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与晏殊为二府同僚。在相位两年多时间。嘉祐元年(1056)再拜枢密使。后封许国公,进封魏国公。卒谥文元。词存《木兰花令》一首,《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二说:“文元公平生唯赋此一词,极有风味。”词云:
都城水绿嬉游处,仙棹往来人笑语。红随远浪泛桃花,雪散平堤飞柳絮。东君欲共春归去,一阵狂风和骤雨。碧油红旆锦障泥,斜日画桥芳草路。
词写春日里都城的繁华与景色的秀丽,以及春归的冷落与寂寞。词人善用色彩装点春色,红的“桃花”、白的飘“雪”、绿的“柳絮”和碧水,五彩缤纷。“狂风骤雨”催促春天归去时又是如此的无情,让人为美好的事物不能常留身边而深感痛惜。全词构图极其优美,词人以比较从容的心境赏识着大自然的景色及其变化,与晏殊的作为非常相似。
韩琦(1008—1075),字稚圭,自号赣叟,安阳(今属河南)人。天圣五年(1027)进士。初授将作监丞,历官枢密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与范仲淹一起主持西北军政,名重一时,时称“韩范”。庆历三年(1043)以后,二度入朝,为枢密副使、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相位将近十年,多有作为,封魏国公。晚年出判相州、大名府等地。卒谥忠献。有《安阳集》50卷。《全宋词》录其词四首,其中歌颂韩琦家乡景物的两首《安阳好》从《能改斋漫录》中辑出,疑为他人所作。另一首《点绛唇》韵味悠然,词说:
病起恹恹,画堂花谢添憔悴。乱红飘砌,滴尽胭脂泪。惆怅前春,谁向花前醉。愁无际,武陵回睇,人远波空翠。
写春暮闺中相思,以“花谢”“乱红”构成凄丽的情景,以景传情,再用“武陵”的典故,将情意表达得格外委婉。《词林纪事》引《词苑》评价说:“公经国大手,而小词乃以情韵胜人。”
宋代早期小令是缤纷多彩的。这一时期词人承袭“花间”、南唐余绪,其作品主要都是描写与歌妓有关的“艳情”内容。他们大都是达官贵人,如晏殊、欧阳修、张昪、贾昌朝、韩琦等等皆官至宰辅,他们的词是从容消遣岁月的结果,贯注到词中的愁绪也总是淡淡的,是一种“贵族式”的闲愁。他们在政坛上多有作为,其词也一定程度上挣脱了“艳情”的羁绊,抒写个人情志的作品正在逐渐增加,歌词广有作为的前景渐渐露出端倪。他们发展了小令含蓄隐约言情的特征,由于身居要职、地位显赫等环境的作用,遂使这一特征更趋雍容典雅。然而,这一阶段多数小令词人都是以“余力”写词,或者仅仅是偶尔为之,流传下来的作品甚少。只有晏殊、欧阳修、张先三人花费了更多的精力于小令的创作,他们已经把词作为主要的文学样式加以正式对待,他们的创作也就代表了那一时期小令的最高成就。这一切被后人归纳为“晏欧”作风而发挥普遍的影响,其中欧阳修词个性张扬的方面一段时间内被忽略不计。正因为有了这一大批小令词人,北宋前期词坛才呈现出争妍斗艳的局面。通过这一阶段词人的实践,小令体式完全成熟。不仅如此,小令的创作和艺术积累,还为宋词创作高潮的到来准备了充足的条件。
第五节小令的最后一位专业作家——晏几道
晏几道(约1038—约1106),字叔原,号小山,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晏殊第七子。由于出身关系,他十多岁时便得到仁宗的赏识。《花庵词选》卷三晏几道《鹧鸪天》词注说:“庆历中,开封府与棘寺同日奏狱空,仁宗于宫中宴乐,宣晏叔原作此,大称上意。”可见,晏几道少年曾春风得意,词名早播。由恩荫入仕,曾任太常寺太祝。熙宁七年(1074)因受郑侠案株连入狱。后出为颍昌府许田镇监官。晚年曾任开封府推官等。《碧鸡漫志》卷二称晏几道“年未至乞身,退居京师赐第”。存《小山词》,《全宋词》录其词260首。从时间上划分,晏几道应该生活在北宋的中后期,甚至苏轼及其主要子弟去世之后晏几道依然健在。但是,晏几道深受北宋前期令词创作的影响,其创作的成绩也全部体现在令词方面,所以,安排在这一章的最后讨论,以保持文学史发展的相对完整与连贯性。
一、《小山词》抒情的基本旋律:生活失意后的抑郁和悲哀
宋代官僚体制,既给达官家族以相当的照顾,给予他们的子弟以大量的恩荫资格,又在使用上严格控制,防止形成威胁朝政的“势家”。达贵子弟如果不重新通过科举考试,就会始终被抑制在官僚阶级的下层。晏几道的生活道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与早年富贵公子的生活相比,晏几道出仕后的地位、生活、环境都是一落千丈。加上晏几道性格疏放,孤高自傲,阅世不深,是一个具有浓厚书生气的贵家没落子弟,处境就更加艰难。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说:
余尝论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决人。爱叔原者,皆愠而问其目,曰: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而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这四点是晏几道的很好的画像。这样的性格与不幸遭遇,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晏几道的创作道路。生活的变化使晏几道对世事多了几分深入的了解,流露在词中就多了些深沉的忧思。他的词大部分为应歌而写,是在酒席筵前让歌女们传唱的。同时,这些词也大都创作于生活巨变之后,他在《小山词跋》中对此有过详细交代,他说:“叔原往者浮沉酒中,病世之歌词,不足以析酲解愠,试续南部诸贤绪余,作五、七字语,期以自娱。不独叙其所怀,兼写一时杯酒间闻见,所同游者意中事。尝思感物之情,古今不易。”这说明,晏几道所写的歌词已与“花间”娱宾遣兴之作有所不同了,其中不仅有个人悲今悼昔之所怀,而且还包括闻见所及之事。个人身世的变化在晏几道的创作中具有关键性的作用,他曾在这篇“跋”里叙述了这个变化过程,他说:“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而君龙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转于人间。”又说:“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
通过上引黄氏之序言及作者自己的题跋,再联系晏几道的创作,可以清楚看出,《小山词》的主要内容大都是描写他个人由贵变衰以后的抑郁和失意后的悲哀,对往事的回忆和困顿潦倒的深愁,成为贯穿他词作中的基本旋律。乃父晏殊词中旷达怀抱与闲雅情调已了无痕迹。不过,他在抒写个人浓重的哀愁与深沉的感伤之情时,由于是从自己身世的巨变与个人切肤之痛中概括出来的,所以不仅有其深刻内涵,而且还有其独到之处。黄庭坚说他的词“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王灼说他:“秀气胜韵,得之天然。”(《碧鸡漫志》卷二)冯煦说他:“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这些,都是讲晏几道的词是从个人不幸遭遇中提炼概括出来的,貌似浅近平淡,又多为小儿女语,但词中却活跃着内在的生命,千百年后仍能打动人心。过去词评家对小山词所以评价偏高,其原因也在这里。
晏几道的名篇之一是《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写作者同一个朝思暮想的歌妓重逢时的惊喜之情。上片回忆过去同这位歌妓一见钟情,相互爱慕,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某次酒宴上偶然相逢,这位女子就对词人格外垂青,“殷勤”劝酒。最难消受美人恩,词人因此也不惜一切地狂饮。更何况这种狂饮是在“舞低杨柳”的绝妙舞伎和“歌尽桃花”的婉转歌喉陪伴下进行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下片写长期分离之后难以割舍的柔情和重逢的惊喜。换头三句是重逢时词人面对恋人尽情的倾诉,由于重逢来得突然,两个人都怀疑这是梦境而不是现实。结尾两句从杜甫《羌村三首》“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中化出,加上“剩把”“犹恐”等虚词,便化质直为空灵婉转,别饶韵味。这首词的构思比较别致,词人采取逆入顺写的手法。明明是重逢时的惊疑,却从当年相逢时的欢乐写起,层次分明而又多次转折,煞尾才落实到重逢时的情态。“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两句,语言华美,对仗工稳,形象性、动作性很强,愈加深化今昔对比之情。
还有一首《临江仙》也很流传: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是一首感旧怀人之作。词中的“小苹”即前引《小山词跋》中提到的“莲、鸿、苹、云”中的“苹”。在现存晏几道词中,涉及到“小苹”的作品较多。如《玉楼春》:“小苹微笑尽妖娆,浅注轻匀长淡净。”小苹似是娴静少女,一颦一笑,尽态极妍,淡妆浓抹却有一笑倾城的魅力:“小颦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木兰花》)但是,由于世事无常,人生多变,当年的好友或病或殁,小苹等人也不免风流云散,沦落他乡。每忆及此,作者又怎能不产生悲今悼昔的情怀?这首词就是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世事沧桑、欢会无常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