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写暮春伤离意绪。上片叹息春光将逝。词人面对“红日迟迟,虚廊转影”,消磨了一整天无聊的时光。春日里的一切景色都是秀丽宜人的,即使是晚霞笼罩的“烟景”,也“彩笔难状”。蝴蝶还在自得其乐,“绕幽砌寻花”。身处其中的词人,却没有感到半丝的慰藉。因为他不似“蝶”一样无知,他已经预感到“猛风过后”,“残红”飘零,春日无多。“飞向谁家”的诘问,是情感与前景的双重迷惘。下片感伤时光流逝,更感伤与情人离别,解释了上片伤春情绪的真实原因。从春光易逝,进而联想到自己的岁月匆匆,过片为此致以深深的叹息:“青鬓无价”。然而,词人却身不由己,宦海浮沉,“飘零官路,荏苒年华”,依然在浪费着剩余的不多的时光。因此,词人转向“笙歌丛里”寻找安慰,不意又勾引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伤感。“席上青衫”二句,用白居易《琵琶行》诗意,伤离意绪中或许牵涉到一位曾经钟情过的青楼女子。在伤春、伤别、思念旧日情人诸多愁绪的侵扰下,自然“教人易老”。那无休尽的“离愁”,也终将伴随词人“散在天涯”。词中有艳情,同时又深致“身世”感慨。全词情景相融,闲雅含蓄,已经显示出慢词“雅化”的强劲势头。反而是司马光的小令语言较浅俗,接近柳永,如《西江月》说:“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五、曾布
曾布(1035—1107),字子宣,建昌南丰(今属江西)人。嘉祐二年(1057)与兄曾巩同登进士第,任宣州司户参军、怀仁令。神宗时,除崇政殿说书、集贤校理,进翰林学士、三司使,帮助王安石进行变法改革,属新党中坚分子。元祐年间遭排斥,出任地方官,历知真定、河阳及青、瀛二州。哲宗亲政,招回朝廷,为知枢密院事。徽宗继位,以定策功拜相。后与蔡京不合,遭陷害责授舒州司户。卒谥文肃。《全宋词》存其词八首。
曾布所存词中,有七首是组曲《水调歌头》,咏唐代冯燕之事,语意慷慨激昂,如云:“魏豪有冯燕,年少客幽并。击球斗鸡为戏,游侠久知名。”“僚吏惊呼呵叱,狂辞不变如初,投身属吏,慷慨吐丹诚。”言及冯燕艳事时,或旖旎动人,如云:“绿杨下,人初静,烟淡夕阳明。窈窕佳人,独立瑶阶,掷果潘郎,瞥见红颜。横波盼,不胜娇软倚银屏。”或凄愁欲绝,如云:“凤凰钗,宝玉凋零。惨然怅,娇魂怨,饮泣吞声。还被凌波呼唤,相将金谷同游。想见逢迎处,揶揄羞面,妆脸泪盈盈。”这一组曲叙事成分浓,抒情成分淡。以组曲咏历史题材,在当时比较罕见,曾布词因此显得别具一格。说明当时慢词形式已经比较熟练地被文人士大夫所掌握和运用。
六、张耒
张耒(1054—1114),字文潜,号柯山,祖籍亳州谯县(今安徽亳县),生长于楚州淮阴(今江苏淮阴)。“苏门四学士”之一。熙宁六年(1073)进士及第,授临淮主簿。元祐初召试学士院,授秘书省正字,累迁起居舍人。绍圣初谪监黄州酒税,再贬竟陵郡酒税。徽宗即位,起为黄州通判,历知兖州、颍州、汝州。崇宁初入元祐党籍,贬房州别驾,黄州安置。在“苏门四学士”中,张耒存词最少,只有六首。张耒为贺铸《东山词》作序时盛称贺铸“满心而发,肆口而成”的风格,自己作词却掩抑吞吐,缠绵悱恻,其作风则近似秦观。其中《风流子》最为人称道:
亭皋木叶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楚天晚,白苹烟尽处,红蓼水边头。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玉容知安否?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这首词写伤秋伤别之情。依据词中所叙述及其语调,应该作于词人失意之晚年。上片写悲秋。将近重阳,秋色已深,落叶萧萧。词人老而有病,即使强打精神,“簪黄菊”赏秋,容颜的衰颓、心情的萧条依然与此极不相衬。词人已经没有了赏花的兴致,然却转折一层表达,说“花也应羞”。无奈中词人眺望远景,水边“白苹”“红蓼”相映,应该还是一片诱人的景色。词人则由此再度牵引出对心上人的思恋之情。上片结尾处“芳草有情,夕阳无语”四句不仅融情入景,状景如画,同时还兼用拟人手法,衬托出词人胸中细腻的感受,自有迷人之处。而上片所叙种种,原来都是“人倚西楼”时的所见所闻。词人借落叶、重阳烘托晚秋气氛,借庾肠、潘鬓,叹年华已逝,进入衰年而一事无成。“芳草”四句又转现生机,托出一线乐观景象。失意困顿之时最容易回味当年的美好时光,对离人的思念就包含着往日的一段旖旎风光,一经牵动,就不可遏制。下片因此转为抒发对“玉容”的思恋之情。分手以后总是牵肠挂肚,只能靠“香笺共锦字”传递“两处悠悠”的恋情。然“青鸟沉浮”,时时音信无凭,叫人更难寄托愁思。况且情深“不堪言”,只得“分付东流”,滔滔不绝的河水带去悠悠不断的思念。这首词抒情细腻深婉,清人万树对此格外赏识,说:“此词抑扬尽致,不板不滞,用字流转,可法真名手也。”(《词律》卷二)
张耒小令也是这种风貌,《秋蕊香》说:
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朱栏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
《能改斋漫录》卷十七载:“张文潜初官许州,喜官妓刘淑奴……其后去任,又为《秋蕊香》寓意。”写欢场风情,情意绵绵,曲折反复致意,构思、用语、抒情方式,都与柳永、秦观相似。
七、阮逸女
这一阶段女子创作的慢词也颇为可观,以阮逸女为代表。阮逸,字天隐,建阳(今属福建)人。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进士。景祐初,典乐事。皇祐中,为兵部员外郎。阮逸女留存《花心动》一首,词曰:
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乍雨乍晴,轻暖轻寒,渐近赏花时节。柳摇台榭东风软,帘栊静、幽禽调舌。断魂远、闲寻翠径,顿成愁结。此恨无人共说。还立尽黄昏,寸心空切。强整绣衾,独掩朱扉,簟枕为谁铺设?夜长更漏传声远,纱窗映、银缸明灭。梦回处,梅梢半笼淡月。
这首词写春日到来之后所引发的内心幽隐婉曲的情感。词人对自然界的变化感触体验深入细微,叙述内心的愁绪又极隐约朦胧,大约是一种不可明白诉说的思春之情。上片写春来愁亦来。首三句以桃花枝枝盛开点春意浓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词人是在告诉读者春意堪怜,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自我怜惜之情。“乍雨乍晴”三句写季节气候,阴晴变化,冷暖不定,催绽花卉,也摧残花卉。“柳摇台榭”三句不写“渐近赏花时节”的喧闹,反写出一片寂静世界,已经显示出词人与环境的十分不协调。她不能呼朋唤侣,踏青游赏,而是躲在静静的“帘栊”后面,听着“幽禽”的“调舌”声响。所以,“断魂远”三句将这种情感进一步揭明。原来,这种不协调的伤感是因为思念远行的“断魂”所引起,春日里的种种景色都归结到“顿成愁结”。下片诉说“此恨”。过片沿“顿成愁结”,欲说“此恨”,然终因无人诉说、无人理解而“立尽黄昏,寸心空切”。“强整绣衾”三句,写躲避户外春色,回到房中,欲在睡梦中忘却,岂知对着“簟枕”又发出“为谁铺设”的痛苦一问。这一问同时也确定了所思念的对象只能是曾与她同床共眠的心上人。在这样的愁绪折磨之下,今夜无疑是一个不眠之夜。失眠的人愈益感觉到“夜长”难熬,只是在数落着清晰的“漏”声远远传来,看着昏暗的“银缸明灭”。难得朦胧睡去,却又好梦苦短,很快惊醒,唯见“梅梢半笼淡月”。作为女词人,感触是这样的细腻,表达又是如此的委婉。同样是将词之“要眇宜修”的文体特征发挥得淋漓尽致。语言之婉丽典雅,则与柳词有明显的不同,而与北宋后期的大晟词人近似。
北宋仁宗朝后期以来,慢词形式已经被词人普遍接受,而且,填写时越来越得心应手。杰出的作家,往往是慢词与小令并重。这一阶段的慢词,从题材到手法大都笼罩在柳永的影响之下,都以层层铺叙手法描写男女恋情、离愁别恨。同时也表现出一种“趋雅”的发展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