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王子指着乔双双的背影,“我告诉你,千万别去招惹这家伙,这家伙是个暴戾……哼!”
“喂,你们不是闹矛盾了吧?”残耳压低了声音,“不过,我看这家伙的确是有些古怪,明明是个男人,长相举止却更似娘们!”
“你也看出来了?”王子忍住笑容,故意也瞪大了眼睛。
残耳点了点头:“朋友,我觉得你们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较好。”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多嘴,那天你们在海面上这样,”他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很容易叫人误会!你知道,我们可都是男人!虽然船上生活寂寞,但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总是……”他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朋友,如果你确实需要,等船一靠岸,我就带你去领略一下当地风情!这方面我可是老手了。”
“是吗?”王子挤了挤眼睛,“那我可真是很期待呢!”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向餐厅,这一次男人之间的谈话,残耳对王子更加惺惺相惜,而且还产生了一种引导他走上“男人正途”的使命感。
船长和其他人都已经在座位上落座了。船长一见到残耳,就大声吼了起来:“开饭了!”
残耳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本想拉着王子一同坐下,但他身边的座位是固定的,他正想叫身旁的水手滚开,王子已经走向乔双双身边的空座位——那是为他安排的雅座!
他只好摸了摸自己残缺的耳朵:“酒呢?”
“就知道你嗜酒如命!”船长命令佣人们把美酒拿上来。
残耳不等酒液从瓶中倒出,就用嘴直接就着瓶口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他抹了一把滴着酒的下巴:“好酒!”他向着王子和乔双双举起酒瓶,“朋友,我敬你们一杯!”
王子一饮而尽,乔双双却瞪着眼前的酒杯,要喝酒吗?她的酒量是不错啦,但小人鱼呢?小人鱼喝过酒吗?海底好像没有这种东西吧!
“怎么,不给面子?”残耳大声喝道,“怎么看都是娘们的样!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
“脸”字话音刚落,乔双双就喝了个底朝天,手腕一翻,将杯口对准了残耳。
“好!”水手们轰然大叫。
“喝酒!喝酒!”船长也高声叫了起来,“大家尽兴,尽兴!”
尽兴的意思就是放开喝酒!
放开喝酒的结果是,王子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残耳把王子背回房间的时候,王子英俊的脸蛋涨得通红,漂亮的黑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残耳转身想走,乔双双亦步亦趋,也跟了上去。
“你出来做什么?”残耳瞪眼。
乔双双只好做了个手势,要求残耳带她到另一间房。
“这艘船就这么点大!”残耳没有好气地说道,“总共只有三个房间,一个是船长的,一个是我的,现在变成你们的了。还有一个住着所有的水手和佣人。你要住哪个?”
乔双双别无选择,只好退回到房间里去。
房间实在不大,除了一张不大的单人床,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之外,就再也搁不下什么东西了。王子就躺在唯一的床上,乔双双站在床边,如果她不躺下,那就只能坐在桌子上,而那桌子最多也就只能安置得下她的屁股而已。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水!水!”王子咕哝着。他皱着浓眉,右手无意识地扯着衣领,醉酒令他口焦唇燥,胸口火烫像烧锅。
乔双双拿起桌上的水杯,送到王子唇边。
王子低头,嘴唇接触到凉水,恍如火炉地狱遇上醍醐甘露,大口牛饮喝个罄尽,顿时解了口渴,他微微睁了睁眼。
乔双双以为他要醒来,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但王子只是看了看她,傻傻地咧了咧嘴巴,又昏昏睡去。
乔双双放下了杯子,看到床上的被褥被王子一脚踹在地上,便弯下腰将被子拿了起来,轻轻盖在王子身上。
她的手臂正要缩回来,冷不防王子一把紧紧握住。
乔双双吓了一跳,睁眼看去,却见王子依然紧闭着双眼,只是口中喃喃念叨着:“乔,乔!”
乔双双挣脱了一下,但是王子抓得那么紧,她若是强行挣脱,恐怕王子会被她闹醒。她只好坐在床沿上,任由王子握着她的手腕。
王子翻了个身,脑袋拱在她的腰臀处,手臂自然地横过了乔双双腰身。现在,乔双双要脱身,就更难了。
乔双双看了看王子,王子的嘴唇向上扬着,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王子饱满的额头和黑色的头发,她的腰身,感受着王子身上传来的温暖,不由得心头甜丝丝的,忍不住嫣然微笑。
忽然,她听到王子又低声咕哝了一下,这一下声细如蚊,然而传入乔双双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刹那间胸口恍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一颗心飘飘悠悠,竟似要离体而去。
她心头痛楚,眼泪却流不出来。这本是她一直盼望的结果,然而真的听王子亲口说出,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内心,竟已情根深种若斯。原来她爱王子已经爱到不能割舍的地步,即便是小人鱼,她也是不愿想让了啊!
可是王子却不要她呢!
王子说:“为什么你不是小人鱼?”
酒后吐真言,若非王子醉酒,她如何能够知道,原来小人鱼在王子心中,早已深深扎根?乔双双心头悲苦,这一瞬间,真是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房间里的气温骤然降低,空气好像都要凝成冰珠子似的。王子显然觉察出了寒冷,把乔双双抱得更紧了。
乔双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放松着心情。
空气又回暖了过来。
乔双双凝眸望着王子,惨然一笑,即便是拥有了司水之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终究只是这样一个无人关心的孤魂野鬼,如同大海里的寄居蟹一般,暂时寄居在这具躯壳里罢了。终有一天,这具躯壳的主人会苏醒过来,那时候,她若是魂飞魄散倒干净了,总胜过肝肠寸断、相思成灾!
她想:茫茫人海,这样的邂逅,到头来竟是为了永诀么?她在千千万万人中,将王子认出,如今,她却要将王子放回那千千万万中,从此以后,她将用她整个的人生,只去完成一件事——遗忘,却未必可以成功。
她的心更痛了。空气又凛冽了起来。
她想,王子爱小人鱼,其实也无可厚非!这一切本来就都属于小人鱼,小人鱼的脸,小人鱼的身体,小人鱼的微笑,甚至小人鱼的魔力!她乔双双只不过是在为小人鱼做嫁衣罢了。
她想要让心情变得释然,然而一种叫做妒忌的毒草却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她的心痛得几乎要裂开来。
王子在冰寒的空气中瑟缩起来,他微醺的脸色已经冻起了鸡皮疙瘩。
乔双双浑然未决,她挣扎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挣扎在对小人鱼的嫉妒之中,有那么一刻,她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好像要和谁决斗似的。她憎恨这无羁的命运,憎恨小人鱼,憎恨她自己!
丁冬,丁冬!
黑暗中只听得数声脆响,极是清脆动听。
乔双双呆了一下,侧耳倾听,又是一连串的丁冬和卡拉声响。
她这时才注意到空气的变化,注意到王子冻得发紫的嘴唇,不由自嘲地一笑,司水之力呵,也许有一天,她会被这种力量反噬都说不准呢!
她启唇微笑,空气也顿时和暖起来。
她又动了动,王子也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乔,你怎么不睡?”他迷迷糊糊地抱住乔双双往自己身上一放,身子更加贴近乔双双,又摸索着被子,盖在乔双双身上,“这样温暖多了。”
王子的脑袋贴着乔双双的脑袋,酒的气息混杂在他的鼻息之中,喷吐在乔双双的脸上,乔双双也有了熏熏然之感。她又笑了,心想妒忌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她曾经是怜惜着小人鱼的,于是总想着要两全其美;然而这会儿,她却被妒忌驱使着,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她打了个寒战,自己都被自己给吓住了。她怎么会变得如此歹毒,如此面目全非?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将那些荒芜的毒草都驱逐出去。
“乔!睡了,嗷,乖!”王子的手捂住了乔双双的眼睛,嘴里含糊地嘀咕着,哄孩子一样的声音,很动听!
乔双双不敢再动了,压着她眼睛的手温柔又暖和,掌心并不光滑,粗粝的茧子摩擦着她的眼皮,带动了她心底美好的回忆——那时候,他们住在一间鸟巢样的房子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打猎、劈柴、练功,给每一棵树每一只路过的野兽取个温暖的名字——那时候她是王子的裁缝,王子是她的厨师;她做王子的师傅教他中原武术,王子为她建造房子为她提供兽皮替她遮风挡雨——那时候她看着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王子眉眼间洇染了风霜的痕迹,手心里长出了粗糙的老茧;她看着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子慢慢变得独立、自强,面对人生困境,懂得了冷静思考、沉着应对……那时候啊,她和王子相依为命,相互照顾,相互取暖,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妒忌如退潮一般远去了,她一直都在享受着小人鱼该拥有的一切啊!姐姐们的关爱,老祖母与海王的惦记,还有王子的爱情!小人鱼若是知道,她会不会羡慕?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挣扎在嫉妒的边缘?
纵然有一天,她会丧失所有,但是正如流星划过天际会留下刹那辉煌一样,她所经历的一切,难道不足以照亮她的生命叫她回味一生么?
斗转星移就是一个轮回,未来已经够渺茫了,哪里还架得住眼前这一点一滴的侵蚀?正是因为没有未来,她才更应该珍惜眼前,把一分钟当成一天来过的呀!
刹那间犹如醍醐灌顶,乔双双豁然开朗。
她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吐气,唇若樱花,徐徐绽放。
空气中仿佛有了春风的痕迹,暖风熏得人欲醉呵!她的手慢慢地伸出去,小心地抱住了王子结实宽厚的背,隔着衣裳,她也能感受到王子结实的肌肉。她的脸慢慢地热了,呼吸慢慢地快了,她的呼吸里掺入了王子的味道,那味道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