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来到了森林中一块黏糊糊的空地上。一些又大又肥的水蛇在这里翻动着,露出它们淡黄色的、奇丑的肚皮。一幢用死人的白骨砌成的房子立在这块地的中央。海的巫婆就像她第一次看见的那样,坐在那里,用她的嘴喂一只癞蛤蟆,就好像我们人类用糖喂一只小金丝雀一样。
“你来了。”海的巫婆看也不看她,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回来一样。
乔双双走了上去,尽管海的巫婆还是那么可怕,那么恶心,可是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居然不怕她,不但不怕她,她甚至还有些、有些依赖她,好像只要来到她的身边,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她一直走到海的巫婆脚跟前,跪了下来——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要下跪。
“你真是一个傻东西!”海的巫婆终于抬起了眼睛。
乔双双第一次注意到,海的巫婆居然也有一对晶莹的碧蓝色的眼眸,更叫她惊起的是,眼眸中除了嘲弄,还有一些东西,根本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里面——怜悯!
“你已经失去了声音,可是你并没有得到他的爱情。难道你还不死心,还要继续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么?”
乔双双点了点头。
“如果你献出了这一切,依旧得不到他的爱情呢?”海的巫婆深深地注视着她。
乔双双张了张嘴。
“你可以说话。来到了这里,我可以暂时把你的声音还给你。”海的巫婆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子盖,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乔双双口中。
乔双双再张开嘴巴,小人鱼那甜美的声音回来了。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我只想救他,让他像以前一样快乐地生活。”
“傻瓜!”海的巫婆低下了头,不过乔双双还是看见里面有了一点亮晶晶的液体,那绝不会是海水。但是,那又怎么可能会是眼泪?冷酷无情的海的巫婆,怎么会流眼泪?
果然,海的巫婆抬起眼睛看着乔双双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涌现出极其嘲弄的神情:“不过我依然会帮助你达到你的目的,因为这件事将会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而我,喜欢看见别人的绝望,尤其是你,美丽的公主。” 巫婆可憎地大笑了起来,她低下头,丑陋的面容逼近乔双双:“你将会看到,你永远不可能得到那个不灭的灵魂,因为,没有一个男人是靠得住的,相信爱情的女人,最终将被爱情的毒药毒死。”
“你就是那个被爱情毒死的人么?”乔双双脱口而出。
海的巫婆陡然之间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癞蛤蟆和水蛇都滚到了地上,在周围爬来爬去。一瞬间,她的脸容是那么惊慌,那么无助,乔双双都禁不住要怜悯起她来了。
“你胡说什么?”海的巫婆终于恢复了正常,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我最讨厌胡乱猜测的人,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帮助,最好闭上你的嘴巴。”
乔双双听话地抿紧了嘴唇。
海的巫婆不再说话,她好像陷入了沉思,但因为她的脑袋一直低垂着,乔双双看不清她的表情。
“爱情,爱情!只有女人才会相信这一套。而男人,只会利用女人的爱情。”海的巫婆嘀咕着。
乔双双尽管有一千个一万个疑惑,但事关哈伦的性命,她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等待着巫婆的吩咐。
海的巫婆盯着乔双双:“为什么非救他不可呢?就这样结束不好吗?你好不容易练成了鲛珠,好不容易又可以回到大海,为什么不珍惜这样的机会呢?你该知道,那可是你老祖母的宝贝换取的蛇皮。”她的手指一动,乔双双怀里的蛇皮就飞到了她的掌心,“现在我要收回了。我答应你的老祖母,一直借你到你练成鲛珠为止。可是,我美丽的公主,你简直一点都不珍惜你老祖母送给你的礼物。你不想回去看望她吗?”她摇了摇头,“女人心啊,总是不懂得去珍惜可以珍惜的东西,而要去索取得不到的东西。”
乔双双的泪水流了下来:“我不是不珍惜,但是我必须救他。何况……何况……我根本不属于这里。”
巫婆又盯了她一眼:“你怎么会不属于这里?”她嘎嘎地笑了起来,“人类只是一个假象罢了,你从来就属于这里。”
“你知道什么?”乔双双伸出左手,抓住巫婆的手——她的右手还是紧紧地抱着那个装满了王子脓血的皮囊,“是不是你让我来到小人鱼的体内?”
巫婆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该知道,你只能满足一个愿望。你是希望得到真相呢?还是救他的性命?”
原来巫婆真的知道一切!
乔双双懊恼地咬住了嘴唇,如果她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如果……不!
心底下有个声音在坚定地否决,如果她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她将再也见不到哈伦,再也无法体会到与哈伦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样,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即使她曾经吃过那么多的困苦,忍受过那么多的悲伤、烦恼、妒忌、恨,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后悔经历的这一切!
乔双双闭上了眼睛,哈伦宛如春风般的笑容出现在眼前,他张开嘴,温柔地呼唤:乔,乔,乔……
乔双双的心砰砰乱跳,她听见了它的搏动声。一种难以言表的悸动瞬间流转全身,她觉得她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她陡然睁开眼睛:“救他!救他!救他!”
纵然她再也回不去了,纵然她终将变成海上的泡沫,纵然她最后一无所得,她都选择救他,救哈伦!
海的巫婆震惊地盯着乔双双:“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是的!”乔双双用力点头,“请你救他,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真的吗?”巫婆又嘎嘎嘎怪笑起来,“美丽的公主,恐怕你还没有意识到我会索取什么!等你知道了,你就会后悔了。”
“我不会!”乔双双认真地说道。
“是吗?”巫婆恶意地拿出了一面镜子,透过镜子,乔双双看见里面那张像死人一样苍白的脸蛋——那是她的脸。
“请你救他!”乔双双恼怒地拍开镜子,“后不后悔都是我自己的事。”
“不,也是我的事!”巫婆说道,“你越是后悔,越是痛苦,我就越是开心。美丽的公主,在你实现愿望之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你能救活他吗?”乔双双问道。
巫婆懒懒地瞥了乔双双手中的皮囊一眼:“说实话,我真看不出来这家伙有什么独特的魅力,值得你这样付出一切。不过我会救活他。”
“我愿意听。”乔双双坐了下来,跪得久了,就算是在沙子上,也会疼的,尽管在大海里,她的双脚似乎不再忍受那种尖刃般的剧痛了。
巫婆看了她一眼,目光望向她的森林:“那是一个遥远而古老的故事了。”
夕阳西下,绚丽的霞光映得海面一片金黄,海风吹拂海面,一圈圈波纹绵绵不绝地荡漾开去,浩浩数千里尽是金光。
何牧人第一次看见大海,就被大海的壮丽景色彻底迷住了。
何牧人是个孤儿,但是他很幸运,在他几乎饿死的时候,师傅救了他。师傅是个奇人异士,平生最喜悬壶济世,萍踪飘游。何牧人十八岁那年,师傅碰到了好友,两人相谈甚欢,居然起了弃嚣尘结伴游寰海的念头,打算在有生之年,寻觅胜迹,游览远山。何牧人没有其他亲人,自然愿意陪着师傅同去海外仙山。
师傅和他的朋友爱山,每逢崇山峻岭,必要泊船,上去望望。何牧人却恋海,站在船上,“观于海者难为水”,心中就莫名充满了喜悦。因此每次师傅和友人登山游玩,何牧人必然守在船上。何牧人悟性奇高,天性热心,很快就学会了掌舵,到了后来,水手们也放心将大船托付于他,自己上岸玩赏。
这一日正行至东南,迎面一座大岭逼入眼帘,格外雄奇。师傅不由大喜,笑着对友人说:“韧山兄,此山较别处甚觉雄壮,可知何名?”
被称之为韧山的友人打量着这座奇山,却见正峰奇崛,山顶溪流汩汩流过桃树林,汇成激流,从龙牙岩飞泻而下,形成声势惊人的万丈瀑布。由于山势过高,瀑布倾落到半山腰,便被海风吹得飞花碎玉,各散西东。他们几人虽距离此山甚远,却也能够感觉到这纷飞的雨雾,不由笑道:“愿闻高见。”
“古书记载,此乃东荒第一大岭。”师傅回答,“闻得上面景致甚好,却只耳闻,从未目睹。正好今日有缘经过,不如同去探访,何如?”
“正合吾意。”
说话间,船已泊在山脚下。师傅和友人下船上了山坡,水手们也跃跃欲试,纷纷跟着前往。
何牧人站在船头,向师傅挥手。师傅走了几步,忽然回眸:“牧人,你真的不想同去?”
何牧人心下动了动念,但想到他一走,必然有水手得留下,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还是守着这船吧!”
师傅笑了一下,终于转身走了。
如果何牧人知道,这一别竟成永别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与师傅随行的。但是世事难料,若是大家都能够料知身前身后之事,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