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时,春泽园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身形高大却颇有些痴肥的老人,头顶上玉冠歪斜着,满面酒色,一边踉跄着一边大着舌头跟搀扶他的花娘甜言蜜语,正是楚国太傅郑业康。
霍病虎默默地大步走向那马车,手中扣着颗石子儿,眼见郑业康就要走到车前,霍病虎手中一弹,不动声色地将那颗石子儿射向郑业康膝盖。
“唉哟!”郑业康痛呼一声,膝盖一痛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旁边花娘来不及反应也是一声惊呼。
这时霍病虎轻巧地一步上前,左手一把便扶住了郑业康栽倒的身子,左掌不为人所察觉地轻轻拍在了郑业康腹间,只听郑业康哇地一声便呕吐起来,秽物喷薄而出,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旁边花娘不由皱眉,却又不敢掩鼻,面露犹豫,拿不定主意到底扶不扶。
旁边小厮愁眉苦脸地连忙过来,一边谢过霍病虎一边吃力地扛起郑业康的一只胳膊,霍病虎右手在郑业康背后轻轻拍了几下,却是掌上暗暗发力,将郑业康一条脊椎给拍得节节散开,骨节断裂的声音却正好被郑业康呕吐的哇哇声掩盖了,待霍病虎拍完,郑业康便已如一滩烂泥般,垂首闭眼一点声息也无,却因他本就醉酒,故而小厮和花娘也未发现异常。
那小厮只觉得肩上顿时重了许多,不由得苦道:“这位兄台好人做到底,帮小的把我家老爷抬上车可好?”
霍病虎低头沉声道:“举手之劳。”说着和那小厮一起将痴肥体重的郑业康抬到车厢旁,只见霍病虎一把便将郑业康托进车厢,也不顾那小厮和一旁花娘的感谢,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夜色中霍病虎的身影转眼融入人群中,毫不起眼。
楚国太傅郑业康,脊椎寸断,身亡。
太尉府中后院演武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持剑互博,高瘦如竹篙那人正是楚国太尉赵雷晟,在牛毛细雨中赤着上身,手中三尺青锋舞出重重剑影,面前那比他矮上尺许的少年紧握手中长剑苦苦招架着,彷如风雨中飘摇的扁舟。
不过数十回合,少年变招不及,被赵雷晟一剑磕掉手中长剑,接着便被一脚踹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地。“起来,不成器的孽子。”赵雷晟冷声道,看着少年挣扎着站起来,露出失望的神情,“无用,简直是废物!那欧阳小儿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封了千户关内侯,你看看你!给我赵家丢脸!”说着转身往演武场外走去,留下少年孤身站在演武场中,颓然地看着赵雷晟的背影。
霍病虎抄着手,坐在太尉府二层小楼的屋顶上,冷眼看着演武场上发生的一切。
看到赵雷晟恨铁不成钢地教导少年剑术,霍病虎不由得想起一招一式不厌其烦传授自己的恩师求不得,一时间有些恍惚,却又转瞬回过神来,悄无声息地自屋檐上翻入赵雷晟的书房内。
赵雷晟冷着脸,一边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边往楼上书房走去。太尉府中下人管事等都晓得赵雷晟的习气,也无人去触霉头,赵雷晟独自进了书房,走至书桌前将手中宝剑入鞘搁在架上,却感觉到房门被轻轻关上了,不由回头一看,这一看便是心下大惊。
霍病虎静静地站在门前,斗笠檐下露出冷峻的半截脸。
“大胆狂徒!”赵雷晟大喝一声,抻出宝剑当头便刺来,霍病虎简简单单地跨步上前头一歪便避过这一剑,左手自斗篷下伸出,一柄匕首陡然便自赵雷晟下颌处刺入,直刺入颅脑内,霍病虎举着手将手中匕首左右一转,赵雷晟的脑子转眼便被搅成了糨糊,霍病虎一放手,高瘦的尸体便颓然倒地。
霍病虎默不作声地将匕首上掺杂着脑浆的血水甩了甩,走到窗前,左手抓住窗框一下便又翻上了屋顶,刚想转身走人,却看见楼下演武场边,那只有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竟是发现了霍病虎!
看着那少年清澈的眼神,霍病虎不由想起少年时在大威德禅院中的自己和侯爵,眼见那少年作势欲张嘴喊叫,来不及思索便将右手中匕首甩出,少年刚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那匕首便自他眉心处钉入。
少年目光黯淡下去,缓缓地仰天倒下。
太尉府中顿时一片喧闹。
霍病虎冷着脸转身,在房顶上奔跑纵跃,渐渐消失在夜色雨幕中。
雨越发大起来。
一切都被掩盖在雨中。
霍病虎在无人的巷子中丢弃了斗笠和斗篷,仅着一身布袍慢步在街上走着,心中终究还是涟漪不息。只因最后将那无辜少年灭口实在让他心中难安,其实哪怕那孩子叫嚷起来又能如何?太尉府上如果真有追的上自己的高手也不至于让自己轻而易举地潜入,何况如今修为已入化境的霍病虎又岂是好相与的?
只是毕竟做贼心虚,来不及思量这许多,便自然而然地出手了。
走进邙亭侯府,霍病虎却仍是无法释怀,抬眼见得欧阳余晖背手廊檐下正看着落在院中的雨,只好强自不去想那少年,走到了欧阳余晖身边。
欧阳余晖笑道:“你从不让我失望。”
霍病虎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误杀了赵雷晟的儿子,可却知道欧阳余晖不会在意,于是话到嘴边便成了:“王后怎么办?”
欧阳余晖掏出一方绢帕递向霍病虎,道:“擦擦头上雨水,王后原本与太尉、太傅等七人商定要在七日后密议如何除掉我。”
霍病虎接过绢帕胡乱在脸上头上擦了擦,面无表情道:“如今太尉、太傅皆死,这密会成空,恐怕王后身边守卫会防范更严密,要想不为人知地下手估计不可能了。”
欧阳余晖笑道:“以王后这种刚愎自用擅专独行的性子,只会将密会提前。”
“如何下手?”霍病虎问道。
“此事便不用麻烦你了,你带上我妹妹上城中逛逛街市放松些。”欧阳余晖接过霍病虎递还的绢帕,握在手中,道:“这些不成气候的小人里,墙头草还是找得出来的,你就不用出手了。”
太尉、太傅身亡三日后,城南平章事府中后院筱簧楼走水,楼内发现五具尸体,尽皆烧成焦炭面目全非,无法辨别身份。
百姓只知道平章事府中起火,却不知道楚国王后和四名楚国重臣在此大火中灰飞烟灭,江离宫中楚弘王已是雷霆大怒。
楚弘王不甚在乎是谁人下手,却更在乎王后与重臣密议何事有何所图。
可笑原本打算商议在楚弘王寿宴上鸩杀欧阳余晖的王后等人,却先自被叛徒出卖而身亡,而欧阳余晖,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此案无根无据,当真是个无头案,负责查办此案的楚国司寇眼见无法交差,索性上报楚弘王,称王后聚集大臣企图乱上弑君,却正好不慎走水。楚弘王也明白司寇的说法其中大有虚言,却更怀疑王后为何要与重臣暗中秘密聚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是默认了司寇作出的案结。
楚弘王五十大寿,如期举行,欧阳余晖也在赴宴之列,而其余明仁堂众人却是因着虎贲中郎将的职司,担起拱卫江离宫的任务。霍病虎却是嫌无趣,搬了几坛王宴用的美酒自顾自地寻摸了个角落喝将起来。
正喝着,却见殿中乱将起来,宫女内侍全都奔走起来,只听见楚弘王大喝道:“太常何在!速速前来救治斗门侯!”
霍病虎闻言抛下酒坛子,硬生生挤进殿中,只见楚弘王案前倒着一具内侍打扮的尸首,欧阳余晖则瘫倒在地,一柄长剑齐柄没入他腹中,此刻襄阳郡主正捧着欧阳余晖的脸啜泣着,楚弘王在边上剑眉倒竖怒发冲冠,一边大声喊着让太常来救治,一边怒喝着命宫中彻查奸细刺客。
霍病虎大步上前,来不及行礼,伸指在欧阳余晖身上点了几个穴位,暂时将血止住,看看欧阳余晖苍白的脸和几乎无力睁开的双眼,然后沉声问道:“郡主可否告知事情原委?”
襄阳郡主止不住啜泣,一时间开不了口,一旁楚弘王道:“正好寡人让斗门侯坐在一旁我君臣说说话,这大胆刺客接近寡人抽出袖中铁剑欲行刺寡人,斗门侯便替寡人挡下了这一剑,却也出手击毙刺客。”
这时宫中太常也赶到,吩咐一群内侍将欧阳余晖抬上担架带往偏殿去救治,楚弘王厉声道:“若是就不会欧阳卿家,小心你们项上人头!”
霍病虎又看看地上那内侍打扮的刺客尸体,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蹩脚刺杀无比的诡异,而且以欧阳余晖的身手尚且被重伤,可知刺客并非一般江湖高手。
越想越不妥,霍病虎突然沉声喝道:“不好!斗门侯危矣!”说着便急急向抬走欧阳余晖的太常一行人追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霍病虎已追至抬着欧阳余晖的太常和内侍等人身后十余步处,口中大喝:“站住!”那太常反应不可谓不快,听见霍病虎的话之后竟是头也不回地就伸手握住欧阳余晖腹间短剑,一下将其抽出,然后在一旁数名内侍的惊愕目光中,决然挥剑斩向欧阳余晖颈部。
霍病虎睚眦欲裂地看着那短剑斩下,无奈却离着还差数步距离,正在这时异变陡生,一条人影如鬼魅般闪出,一掌拍在那太常挥剑的手臂上,正是师从神行太保轻功堪称神异的李云瑞。顿时这一剑斩偏,斩在了一旁抬着担架一头的内侍手上,那倒霉催的内侍当时便痛嚎一声,担架一偏,欧阳余晖也自担架上滚落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