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守望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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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三个泉与木垒的丝路古驿站

自古经营西域,铺筑驿路、设置军台驿站是朝野的一件大事。清代全盛时期,驿路与驿站如同经络遍布新疆。

从河西走廊进入新疆,驿站素来有“穷八站”“富八站”等区别,为便利交通,每间隔一百华里左右就有一个提供住宿、换乘的大站。设置军台驿站的地点离不开水源与植被。从康熙年间清军西进,军台驿站的名字纷纷登录在册,与植被、水源有关的名字最便于记忆,其中有:松树塘、红柳峡、芨芨台子、黄芦岗,长流水、明水、双井子、一碗泉、车轱辘泉、七角井、苦水、火石泉、碱泉子、三个泉,以及植被、水源兼顾的梧桐窝子泉、马莲井、柳树泉等。

这些地名保存至今,在史册之外印证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战略家打通西行通道的眼界与心胸。军台驿站成为广袤新疆的特殊人文景观。

最早设置的军台驿站,有木垒县境的三个泉、木垒河与色必口等。

三个泉驿站,当地原来的地名叫“阿克塔什”,含义是“白石头”。最初没有定居者,伴随军台驿站出现,三个泉地方很快形成了一个村落。“三个泉”是汉语地名,因当地有四季从不枯竭的三个泉眼而得名。发源于天山北坡山间的博斯坦河从三个泉村边流过,附近地势平旷,宜耕宜牧。目前,三个泉属于木垒哈萨克自治县的博斯坦牧场。

据1988年编成的《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地名图志》记载,上世纪80年代三个泉村有二十八户居民,“以农为主,主产小麦、豌豆”。原来驿站的建筑已经拆毁不存,目前只剩下断壁残垣。由于古驿路跨越了博斯坦沟,并设置了名为“三个泉”(三泉驿)的军台驿站,这里便成为行旅进出新疆、住宿歇息的标志地。

北疆的军台驿站其终极目标,西侧是伊犁(惠远),东侧是星星峡。而迪化(乌鲁木齐)、奇台是重要的中转站。

自东向西进入哈密的星星峡,就进入了新疆。到达“天山第一城”哈密,若要继续西行,则有两条路,一条是向北翻越天山库舍图岭(碑岭),抵达松树塘,再折向西,经巴里坤城、巴里坤湖、色必口,沿天山北坡,前往木垒、奇台,当年纪晓岚、洪亮吉等就是这样走的。第二条是离开哈密,依天山南麓,经五堡、了墩、十三间房,到七角井,再分叉,其中一支到色必口,与从巴里坤进入木垒的古道会合,林则徐、宋伯鲁等曾在沿途的驿站留宿。

这两条路的选择取决于天气:雪大,则放弃第一条;风大,则放弃第二条。松树塘是新疆的“寒极”,而十三间房、七角井一带是“百里风区”。色必口、三个泉、木垒河一线,道路铺设在相对平旷的天山山前洪积扇之上,经行者依天山走向往返,沿途依次是天山涧水滋养的绿洲,每天的归宿地——驿站备有驼马饲料,可以补充饮水,为丝路行旅继续前行提供了有效的支持。

西行记与西行诗是清代重要的文化现象,其作者名家辈出、杰作纷呈。较早在诗文之中写到三个泉的清朝人,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至三十五年流放乌鲁木齐的纪昀(纪晓岚)。流放期间,纪昀曾路经三个泉,他的《乌鲁木齐杂诗》是清诗冠冕,《乌鲁木齐杂诗》“风土二十三首”的第十九首写道:

惊飙相戒避三泉,

人马轻如一叶旋。

记得移营千戍卒,

阻风港汊似江船。

诗下注则说:“三个泉风力最猛,动辄飘失人马,庚寅(乾隆三十五年)三月,西安兵移置伊犁,阻风三日不得行。”

从秦汉以来,军队调动“后期”是重大事件,而一支换防到伊犁的千人大军居然因为大风滞留在三个泉整整三天!可见在清代前期,春季的三个泉驿站如同江船避风的港湾,还发生过把路经者吹跑的事件。

洪亮吉流放新疆伊犁,“百日赐环”,是嘉庆年间影响朝野的大事。在其《伊犁日记》中笔录了抵达三个泉的感受:嘉庆五年元月初八,“平明行一百二十里,抵三个泉,明月已高,积雪千里,天与地皆一色。真清凉世界也。”洪亮吉流放,嘉庆皇帝曾下特旨“不许作诗,不许饮酒”。来到三个泉,洪亮吉却写了一首七律,其中有云:“高天下地总一色,明月白雪分清光。”

道光二十二年,因“鸦片战争”失利,林则徐遣戍伊犁。

据西行记《荷戈纪程》,林则徐在十月初四路经“回语谓之阿克他斯”的三个泉,由于时逢小阳春,“阳光普被,积雪渐溶”,使旅途的艰难困厄之感得到缓解。

刚刚进入新疆时,林则徐在七绝组诗《塞外杂咏》中写道:

天山万笏耸琼瑶,

导我西行伴寂寥。

我与山灵相对笑,

满头晴雪共难消。

从“满头晴雪共难消”到“阳光普被,积雪渐溶”,诗人披露的心境表明,走过艰难坎坷的河西与东天山路段,来到为天山屏护的丝路古驿三个泉,通过反思心中的波澜已经趋于平和。对纪晓岚、洪亮吉、林则徐、史善长等流放新疆的文学家而言,小小的仅有三个泉眼、十几户人家的驿站三个泉,不只是无家可归的人的临时归宿,也是检讨生活轨迹的记忆之结。

清人涉及三个泉驿站的文字,较晚的有宋伯鲁的五言古诗《由三个泉赴大石头》。宋伯鲁是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曾因参加“百日维新”入狱。光绪三十二年(1906),宋伯鲁来到新疆,入伊犁将军幕府。此前对新疆,宋伯鲁所知并不多。离开三个泉驿站,诗人写道:

……我闻山间风,终岁常凛冽。有时值盛暑,一日数飞雪。行旅多冻死,辐轴愁胶折。我来八月初,霜露方凄切。裘褐虽已具,犹恐所谋拙。岂知经营者,一一成虚设。……昨者有人过,尚道雪没辙。车中忍饥冻,马上手指裂。天公宁有意,险夷安可说。委心任自然,何庸强区别。

对三个泉驿站的感觉,宋伯鲁与他的前人并无不同。异域的风雪酷寒,增加了浪迹天涯者的惶惑。到了三个泉,对西域的风光与气候有了切身的体会,他才摆脱了家山之累。

在驿站的设置者与经行者心目中,三个泉是进出天山北坡路段的标志性地点。

木垒县境的驿站,当初是作为辅路安置的,与经七角井、鄯善直达乌鲁木齐的驿路互为表里,以三个泉为中段,东方是色必口,西方是木垒河。色必口位于巴里坤与木垒县的交界处,是邮件、旅客的转换地。木垒河一带是木垒县县城所在。“木垒”含义是“河岸”,实际这三个驿站的共同点之一都是位于源自天山北坡的古河之岸。

从色必口经三个泉到木垒河,驿路在天山屏护之下,可以直接面对更换草场的游牧民。在清朝与民国更替之际,木垒与巴里坤成为哈萨克族的牧场与繁育生息之地,成为了农耕与游牧两种文明融汇沟通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