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守望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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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北塔山的黎明(2)

在昌吉有关部门的安排下,2007年4月24日,我们一行动身前往北塔山。离开奇台县城不久,我们就进入将军戈壁。

将军戈壁一直是神秘诱人的地方。特别是2006年中央电视台在那里进行了挖掘恐龙化石的直播,更使它的名字家喻户晓。发生在奇台的“活恐龙”事件当然是一个误会,但是对奇台来说,却使它第一次直接面对世界公众。曾经是恐龙等远古动物出没的将军戈壁,对探索者更是意味深长。

当我们走过东起内蒙古,西抵阿勒泰的山间走廊时,就会注意到从马鬃山到将军戈壁,再到卡拉麦里山,是同一个地质区域带,它们定型于相近的地理时期,有类似的地貌景观与人文环境。一开始是恐龙以及与它们共生的动植物生存的区域,后来就是野马、野骆驼等“活化石”出没驰骋的地方。在马鬃山发现脊椎动物化石,在将军戈壁挖掘恐龙化石,在卡拉麦里山“放牧”野马——普尔热瓦尔斯基马,是历史的投影。

到近代,它们则是民族迁徙的通道,“游牧走廊”,是游牧与农耕两种文化的衔接部位。我在马鬃山(黑戈壁)见到的,在卡拉麦里、在将军戈壁都有所见。今后,它们必定会吸引更多的关注的目光,因为它们不但出产早已经灭绝的史前动物的化石,还长期是野马、野骆驼、野驴驰骋的家园,它将几千万年的时光浓缩成为一部通俗读物,并且构建成我们观察历史发展过程的“博物馆”。

前往北塔山途中,我们路经了将军庙遗址、恐龙园以及将军戈壁硅化木公园。这一路行走在戈壁,历史遗迹与远古景观并存,使行程并不寂寞。将军庙遗址就在路边。人们说那只是将军庙驿站的遗址,将军庙本身并不在这里,但是,这个地方不大可能是驿站,因为它残存的墙壁竟有三四米高。在丝绸古道的这个路段,没有如此高规格的驿站。进入红柳沟,就像穿行在马鬃山的丘陵——这里整体的面貌简直是马鬃山、黑戈壁的翻版。路在干山间七拐八拐,盘旋往复。出了红柳沟,路好多了。

下一个有人家的地方是乌龙布拉克,大石头在它的西北不远。到了这里,就开始进入了真正的草原。绿色一望无涯,却见不到牛羊,显然牧人与羊群目前还住在山中的夏牧场。当年,乌斯满与他的部落放牧的乌龙布拉克正好在北塔山主峰的西南。一条古道将乌龙布拉克与阿同鄂博分割成两个区域。

站在路边,我望着草原中兀立的巨大石头,望着寂静无人的乌龙布拉克,马希珍连死守的阵地就在阿同鄂博脚下。当我真的站在了这个位置,不需要争辩,我已经认同了当年国民党的新疆警备司令宋希濂对“北塔山事件”因由的推测。

上世纪60年代,作为战犯被****之后,宋希濂写了一篇“文史资料”《北塔山事件的实况及经过》。客观地说,这是迄今为止关于“北塔山事件”最权威的实况记录。关于蒙古军队为什么会在苏联红军的空中支援之下,贸然攻入在中蒙边界中国一方的中国军队驻防地北塔山,宋希濂提供了几种解释,其中之一是:苏蒙实际是在实行一次“斩首行动”,力图一举清除乌斯满。也就是说,正在乌龙布拉克驻扎的乌斯满,才是“北塔山事件”的起因。亲自来到乌龙布拉克与大石头,我认同了这个推测——这是军事家而不是政治家的判断。

从乌龙布拉克再前行,到了农六师北塔山牧场。夏天的西部牧场的场部总是那样的,如同一个在假期中的学校,寂静而冷落。

我们在北塔山牧场的学校作了短暂采访,与一位未留下姓名的哈萨克族教师、副校长****、教务主任赵鸿燕等结识。学校从学前班到初中,有六百名学生,其中四百多个牧民的孩子全部住校,实行双语教学,师生情况好得不能想象,这是个边境深山的学校。在校园里漫步时,我体会到从马背小学到全日制寄宿学校,牧区教育在切实进步。几年前,我在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马鬃山镇的“国门小学”旁听过一堂小学四年级的算术课。我们还曾在南疆库鲁克塔格山中的乌塘村小学,与全校的二十多位学生教师共同参加了一次升旗仪式。他们的学习条件当然不能与北京或乌鲁木齐的同学们相比,但其间的距离确确实实在缩短着。

从牧场的场部向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因为没有牛羊仿佛失去了真实感,可是也因此展示出它的包涵生灵的气度。草原之梦,是我的青春,是我的地平线。面对中国最北的草原,我立即想到的却不是巴里坤的情景,而是目前在北京的家与亲人。

几年前,在甘肃肃北我曾听一位蒙古人说起北塔山,他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美、最纯粹的草原。我要是说了哪儿的草原最美,那不过是个人的感受,可他是几代在中蒙边境放牧的牧民,他走遍了北方的牧场。他告诉我,北塔山蒙古国一方的牧民对中国十分向往,北塔山口岸一年开关两次,成了当地的节日,类似于中国的五·一、十·一长假。

他还举了这样一个例子:蒙古牧民一年才清点一次放牧的家畜的数目,根本不怕家畜丢失,也不会丢失。我笑着说:“是因为牛羊太多了,数不过来?“不是,”他摇摇头,认真说,“哪怕跑了一只羊羔,中国老大哥也会给我们及时送回来。”

从那时开始,在我的心目之中,北塔山就有了两个不同的记忆:六十年前的尸横遍野的战场,寸寸焦土;今天的绿色边防,友好睦邻的口岸。当年的战争硝烟已经飘散干净。当我们来到时,蓝天之下,绿草之上,只有牧人与牛羊。

路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哈萨克族男子,他的摩托停靠在身后。难道是想要求得帮助?是汽油不足了,还是车子出了故障?正打算停车问询,另一辆摩托车来到跟前,车上下来了一个哈萨克族妇女,随后,一群羊缓缓越过山梁,来到路边——那是一个牧民家庭与他们放牧的羊群。这时我才知道,北塔山牧场的牧民们早就用摩托车取代了马匹。国家专门为北塔山建设了太阳能发电设备,一直有效地提供洁净的能源,现代化的交通大大缩短了北塔山与其他地方的感情距离。

抵达乌拉斯台的会晤站,是太阳偏西时分。

在了望塔上,蒙古国就在一望之遥处。视野所及,有一群羊优哉游哉地在草原漫步,见不到牧人,也见不到人家。北塔山主峰阿同鄂博始终陪伴着我们。目前,积雪尚未融化,我凝视着北塔山主峰的雪冠,它恍若成为另一个白发老人,急于和我对话,可我们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60年前发生激战的地点在主峰之下。中蒙两国的界桩沿平缓的山坡分布。随行的昌吉州外办王主任从1992年开始亲历了北塔山边境建设的整个历史性变迁。

蒙古族翻译巴都,原来是内蒙古师大附中的学生,1992年高考,差了六分而落榜,参军来到北塔山边防站。王主任与巴都结识十五年了,可以说眼看着他从一个中学生成为一个军人、一个丈夫与父亲。晚餐时,我们见到了会晤站的干部。荣站长的干练敏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任职不久的刘连长,在巡视边境时刚刚经历了一次暴风雪洗礼;从四川参军到南疆军区,然后来到这里代职的杨干事,还带着学生气。从他们身上,我仿佛见到了年轻了三四十岁的自己。

就在这个晚上,会晤站荣站长向我下达了一个“任务”:要我在第二天边防连队出早操之后,为战士们讲讲北塔山的历史,讲讲我们此行的观感。荣站长显然担心我会辞谢。但我怎能推辞这样的请求呢?来到在六十年前的战火纷飞的战场——今天的绿色边防,本身就是难得的经历。为我们的干部战士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使我也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这是一次没有准备讲稿的讲座。当年,震惊世界的北塔山事件曾被认为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发端,即将彻底改变二战之后的********格局。今天的北塔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是绿色的通道、绿色的边境。我们年轻的干部战士们,在北塔山站岗放哨,他们用自己的青春护卫着北塔山主峰阿同鄂博的雪冠。

战士们用《北塔山之歌》为我们考察组送行:

陡峭的悬崖,深厚的雪障,

茫茫戈壁,连绵的山冈,

亲爱的祖国,

你可知道战士们的心愿?

这正是需要我们的地方。

我们还会回到北塔山。着名的“三姑娘山”使我向往已久,岩画走廊潜藏着往古西北民族游牧生涯的“遗传密码”,牧场学校则是我寄存青春与理想的地方。我要追随巡逻的边防战士,探访当年的战场,我要与牧民们分享新的世纪带来的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