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林则徐大漠履险(西域烽燧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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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蒙伯克摇摇手止住了麦图松大总管。他在想,如果那两个汉人真的跑到和阗城里去告状,衙门里就会派兵来剿匪,这场戏就很难结尾,这等于没事找事地给他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并且,很快地就会到处传言扎瓦绿洲里出了土匪了,他这个蒙伯克也会因对自己的地面治理不善而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这与他奉行了多年的隐蔽策略是完全相反的。他的地面上汉人合法商贩受到了袭击和抢劫,而他却看着不管,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反汉行为吗?反汉就是反中央王朝,就是谋反,这必定会受到和阗办事大臣的注意。虽然奕山是个酒囊饭袋,但是对于谋反他是十分敏感的。现在起事的时机还没到,条件还不成熟,过早地暴露自己等于前功尽弃、自取灭亡。

蒙伯克用手指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对麦图松大总管说:“带他们到我的公事房里来。”

麦图松大总管有些不明地问:“我的老爷,您真的要亲自接见他们?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卖调料的……”

蒙伯克对着麦图松大总管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快滚!”

麦图松大总管点头哈腰地退了几步,一溜小跑着向庄园大门的方向而去。

蒙伯克眯着眼望向麦图松大总管跑去的方向,心里说:“哈!到我面前来告状?不过……这种主意不是一般的人能想得出来的。被小老虎咬了,就找母老虎告状,这说明那个人根本就不怕老虎。一般的人没有这种胆识和气魄,只有英雄才能做得出这种事来……”他心里想的是那两个贩调料的汉人。

蒙伯克摆出一副正气堂堂而又和蔼可亲的面孔接见了刘三海和王铁锁,当场下令麦图松大总管亲自带着家丁跟刘三海和王铁锁到出事现场去查看,并将罪犯押回伯克府关进地牢。蒙伯克端出了一盒子铜钱亲自交到刘三海的手上,用汉语说道:“你们的调料嘛,那几个贼娃子泥巴里面拿走了,拿不回来了嘛。这些钱嘛,我给你们。”

刘三海和王铁锁没想到蒙伯克会讲汉语,更没有想到蒙伯克会给他们钱。诧异之中,刘三海向蒙伯克推让着说:“不敢不敢,我们怎么敢收伯克大人的钱呢?”

蒙伯克说:“我嘛,这个地方的伯克,这个地方没有管好,我的不对。你们的调料没有了,我赔嘛!”

刘三海和王铁锁慌忙说:“伯克大人,真是太谢谢您了!”

蒙伯克说:“汉人嘛,我们的兄弟,好朋友嘛!我这个地方嘛,你们哪个地方去就哪个地方去,好好地这个地方做买卖,你们的钱赚下了,我们高兴的事情也来了嘛。谁你们跟前说欺负的话,我跟前来说,我好好地收拾他呢!”

打发走了刘三海和王铁锁,蒙伯克独自坐在公事房的大炕上闭目沉思。他已经断定那两个卖调料的非比寻常人等,他在费尽心思地揣摩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据他分析,那两个人既然煽动那些拿坎土曼的人告他蒙伯克,那么他们就是冲着他蒙伯克来的。敢跑到这个地方来惹他蒙伯克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大有来头的人。那么那两个人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是朝政有了变化,是朝廷官员们的明争暗斗又起了一个新高潮?还是另有别的什么动向?他这才感觉到,他在乡下呆得太久了,居然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该进一趟城了。

一到和阗城,蒙伯克就频频进出一些伯克、富商和以智者自称的阴谋家的宅院,没用多长时间,他就摸清了情况。他知道了林则徐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到和阗来,他还知道了和阗办事大臣奕山向皇上报告说他组织开垦了十几万亩荒地,实际上一亩荒地都没有开垦,这位大臣连哪里有可开垦的荒地都不知道。和阗城里的那些伯克和“智者”们正暗怀着冷笑等着看奕山在林则徐面前出丑呢。

蒙伯克常常为自己有一颗天才的脑袋而暗暗自喜,这时候他转着眼珠想了想,一个主意就从脑子深处浮了上来:去拜见奕山!他为自己想出了这个主意而骄傲,他觉得这样的主意,只有大政治家、只有为王者才可能想得出来。蒙伯克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奕山心里面最着急的是到哪儿去找一片正在开垦的荒地来糊弄林则徐。虽然林则徐是一个没有品级的罪臣遣官,但林则徐现在是钦差,奕山无论如何都不敢怠慢林则徐,他必须得认认真真地骗过林则徐才行。在这个时候,谁要是在垦荒的事上为奕山帮了忙,谁就是这位办事大臣的大救星,日后就可以影响或左右这位办事大臣了。蒙伯克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去拜见奕山,向奕山提出一个方案:由他蒙伯克承揽开垦荒地的全部事宜,对外则宣称是蒙伯克奉了办事大臣之命而具体筹办屯垦事务的。这个方案会使奕山不用费心费力,就能把开荒屯田变成现实,完全不怕林则徐看出什么破绽。蒙伯克估计,他的这个方案会使奕山喜出望外,并对他感激不尽。

他倒不是对奕山有同情之心或者其他的什么良好感情,他要实施一个计划。在奕山满怀欢喜地采纳了蒙伯克的方案之后,蒙伯克就会向奕山提出划定屯田的地点和范围。和阗城东边的玉龙喀什河和城西边的哈拉喀什河的下游直到两河汇流成和阗河的地方,两河之间的荒原上,有上百万亩的官荒地,这片地方地势平坦、河水充足,是垦荒的好地方。蒙伯克的先辈们早就在打着这片土地的主意了,但是为了不激怒别的富豪和伯克,他们一直没有敢轻举妄动。现在,正好可以通过办事大臣之手把这片土地弄到自己的手里。这是第一层用意;第二层用意是把那片官荒地变成他蒙伯克的军事基地。他将以屯田开荒为名广泛招募身体强壮的农民,对外以承种官田的名义建村设点,对内则用“诵经习武、准备圣战”的名义把这些农民训练成士兵。

于是,蒙伯克就主动地来拜见办事大臣奕山大人了。

蒙伯克已经在衙门后堂里等了好几个时辰了,见奕山从外面进来,他慌忙向奕山跪下行叩首礼,口中说出了练了多少遍的那句汉语禀报词:“扎瓦的蒙伯克阿布都热希提向办事大臣奕大人请安了!”

奕山往太师椅上坐下的时候,顺便把袖子挥了挥说:“行了行了,起来吧!”

蒙伯克从地上爬起来,见奕山没有赐座的意思,只好躬身站在一边等着奕山问话。

奕山打量了一番蒙伯克以后,拉腔拽调地说:“有什么事,快说!”

蒙伯克又躬一躬身说:“大人,如果您准许的话,我愿意承办开荒屯田的事。”

奕山脱口道:“怪了,居然还有人愿意干这个差事!你说说,你都是怎么承办哪?”

蒙伯克说:“干活的人、用的钱、吃的粮食,我嘛都给。我那个地方天天晚晚住下,好好的田地奕大人跟前拿出来。”

奕山来了兴趣:“唔?这么说,荒地上的事你都能干了?”

蒙伯克说:“我们就是农村里面种麦子种苞谷的人嘛,那样的事情我们不干,谁干呢?”

奕山说:“这倒也是,种地的事总不该叫我去干嘛!我说蒙伯克,你自告奋勇要承办开荒屯田的事,到底是为了啥啊?”

蒙伯克说:“国家嘛,我们的妈妈一样;办事大臣嘛,我们的爸爸一样;对我们太好了嘛!我天天睡觉的时候想,怎么样国家的一个好事情干一下?现在国家要开荒了,我心里面想,我笨得很,本事没有,用坎土曼挖地、种麦子种苞谷的事情会干呢,我还是给国家把这个事情干一下吧。我就大人跟前来了。大人同意嘛,我就干;不同意嘛,我回家去。”

蒙伯克的每一句话奕山都爱听。他的确在为开荒屯田的事犯难。到和阗来当办事大臣,什么政绩都没有,就是皇上想把他调出去,也会因为找不到充足的理由而颇感为难。可是要说什么政绩吧,他奕山是靠政绩出臣入相的人吗?正在他发愁的时候,听说南疆各地的办事大臣们都争先恐后地给皇上递奏折,奏报自己开垦了多少多少荒地。奕山也赶紧向皇上呈报了奏折,也说自己如何地为国分忧、为皇上尽忠竭力,如何如何地排除万难开垦出了多少万亩屯田云云。谁知道皇上认了真,派了钦差来履勘。如果这钦差是别人还倒好办,谁不知道他奕山的来头?只要对钦差晓以利害,给点甜头,甚至什么话都不说、什么礼都不送,只要许个空愿,答应给某某某打个招呼,推荐钦差日后任某某官职,钦差就会言听计从,在行馆里吃喝玩乐几天,回去写奏折的时候特意写明他奕山的政绩如何地突出,这件事就过去了。谁还会专门跑到和阗来核查钦差大人的禀报是否属实?就是以后继任的和阗办事大臣发现了其中有诈,到那时候他奕山已经身居高位,而被派到和阗的办事大臣大都是被贬的官员,哪个人傻到敢跟他奕山过意不去而揭他奕山的底呢?除非他奕山倒台了,而他奕山是能倒台的人吗?就是倒了台,还有皇上和皇族在护着他呢!可是,这一次的钦差,皇上派谁不好?却偏偏派了个林则徐来干。

这林则徐可不是能被他奕山拉下水的。他知道,林则徐不但跟他完全是两路子人,而且自从广州的事情之后,林则徐是把他奕山当作给国家带来耻辱的不赦之徒和卖国贼来看待的,内心深处对他奕山有着刻骨的仇恨。林则徐当履勘垦务的钦差,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奕山呢?林则徐一旦查出他的底细,如实奏报上去了,他奕山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别说又会令天下哗然,就是道光皇帝也不会饶他,因为君主如果轻饶了公开欺瞒他的人,那么他就无法让全天下的人都敬畏于他、忠诚于他。奕山被派到和阗来当办事大臣,在臣民眼里是皇上包庇奕山,但对于皇族和奕山来说,被贬低到了不能再低贱的地步,已经是一个极其严厉的处罚了。如果奕山现在再犯欺君之罪,他奕山所面临的只能是灭顶之灾。奕山干起别的任何事情来都从不犯愁,可就是一遇到干点正经事的时候就犯愁;那件正经事越是重大,他越是六神无主、抓不着头绪,干着急想不出个法子来。当时在广州的时候是这样,现在面临着林则徐来履勘垦务,也是这样。就在奕山苦无良策的时候,蒙伯克来了,而且句句话都挠到了奕山的痒处。

奕山高兴起来:“蒙伯克深明大义,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可喜,可嘉!来人啊,给蒙伯克设座!”奕山与蒙伯克谈了很久,他十分痛快地按照蒙伯克的建议,把开荒屯田的地点划定在了玉龙喀什河和哈拉喀什河下游、两河之间的荒原上。奕山还决定,官府给在官荒地上承种土地的农民免费提供种子;在开荒初期需要大量的劳力修筑水坝、平整土地的时候,官府除留下几十个为官署服劳役的兵丁以外,将把和阗所有的驻军都派往开荒地点听候蒙伯克吩咐。

听着奕山的话,蒙伯克心里一阵阵发笑,他嘴上不停地说着:“好!好!大人英明……大人是世界上最聪明最能干的大臣……”心里却在说:“蠢猪!这么轻易地就上当了,等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可能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蒙伯克告辞的时候,奕山看着蒙伯克的背影心里说:“谁说边疆的事难办?那都是为了邀功糊弄皇上的把戏!你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和阗的事办好了。和阗这样的地方,弄个九品县佐就可以治理好,根本用不着设办事大臣,也不知道皇上爷是怎么想的?扯蛋!”

懒得读书、研史、思考正经事的奕山,根本就不了解和阗。他不知道这个被戈壁和大漠所隔绝的地方却是一部绝妙的西域政治史;他没有发现和阗的每一棵树、每一棵草上都挂满了统治学的至理名言;他不知道他脚下的土地随时都会张开一个口子把他陷进去。

和阗古称于阗,传说远古时代,于阗地方还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中有黄龙作怪,因此无人居住。释迦牟尼佛出世后,预言此地将出现人类,并信奉佛教。他带着北方守护神毗沙门天王和舍利弗来到大海边,对毗沙门天王说:“目前的这个海子地方,是三世佛另外一个世界,以后将成为人众居住的处所。现在生长莲花之处,以后将成为一座寺庙。会出现许多菩萨。你去把海子淘净,使它以后成为人众居住的地方吧!”于是释迦牟尼佛用水洗钵,污水进入龙窟,毒龙出海与毗沙门天王交战,二者斗法。毒龙失败,被释迦牟尼佛收抚。佛祖又放眉间毫光,光作三百六十三道,集中于睡莲之处。毫光于此合为一道,左右绕湖周围三次而消失于水中。这时,佛命舍利弗用其技端,毗沙门天王用其锐枪,刺穿海底,海水流干,遂成人类居住之地。释迦牟尼佛于是住于瞿绫伽山,对阿难说:“自此以后,湖将干涸,我灭度后,此地可称为李域,光芒三次所绕之处,可呼为于阗,建设都城,城中有五塔。从此,于阗地方只有毗沙门天王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