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左卫大将军张雄(西域烽燧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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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旌节”的秘密(1)

李加神机妙算的“卜语”,鬼使神差的表演,麹文泰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食指轻敲桌面,脑袋摇晃着,算计自己的心事。

阿史那贺男可不那么得意。他怕哲丽娜问及于自己不利的事,更怕术士无边的法术识破自己的诡计。哲丽娜几乎把术士当成了“圣人”,那双祈求、信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围着术士打转,连向他也从未透露的心思却求示于术士,这些都使他又嫉妒,又惶恐。他向伫立左侧傻瞪着眼的沙飞递了个眼色,沙飞会意,马上来到大王面前,俯身说道:“大王,他该走了。还去北山吧?”同时,几个士兵围了上来,缚住李加就往外推。

哲丽娜见此情景,急了。她忘了矜持,忘了场合,厉言正色地嚷道:“放肆!术士所言,无有半句差池,我还有话要问!”

宇文王妃笑对哲丽娜:“吐屯夫人,妖言蛊众,何足为信哪?”

贺男吐屯也对大王施加压力:“哼,就不该把个罪犯拉来,成什么体统!”

麹文泰看了看他俩,含笑不语,姑妄听之罢了。

“该走的时候,谁也把我留不下;该留的时候,十匹马也拉不走,对不对,大王?”李加倒是脸不变色心不跳。他两支胳膊用力一抖,挣脱了士兵的手,晃了几晃肩膀,像是把种种的晦气和不快都抖落得一干二净。他见大王不下逐客令,底气更足了。“是否妖言蛊众,诸公自有明断。但是为了这祥和、愉悦的气氛,大王,还是让我离开吧?”

没等大王表态,张雄先已伸手制止。他锐利的目光掠过两个“反对派”,大为不满地说:“他要为王宫披祥瑞,驱妖邪呀,为什么不让他说?这有什么不好?”

麹文泰趁势笑向王妃,附和道:“既然大将军说了,就请术士留步吧!”

王妃气得扭过粉嫩的脖颈,使劲扇着香罗帕。

李加悠然地长揖致谢,坐到位上。刚刚坐稳,麹文泰就弯着腰延颈问道:“术士说紫气浩荡,霓彩纷呈,这祥兆指何而言哪?”

李加乜斜着王妃,故作惶恐之状说:“不是‘妖言蛊众’吗?”

麹文泰紧摇双手,满脸鄙弃的表情,连连说:“不!不!术士知无不言,孤王惟言是听!”

“噢……大王问的是?”

“紫气浩荡,霓彩纷呈……”

“嗯,是大尊大贵之兆啊!”

麹文泰一惊非同小可,“噌”地从座位立起,向着李加移了两步,问道:“大尊大贵?”

李加也向麹文泰走了几步,贴近他的耳根,至为知心而秘密地反问道:“大王似有独占过境之利,称雄西域的宏图大志?”

麹文泰也同样知心而秘密地反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李加会意地笑着,频频点头。他挥手遥指云霄,像在对麹文泰详加解释:“看这紫气袅袅娉娉,扶摇直上,不是酷似绫罗绸缎?紫气者何?帝王之气!”

“哈哈哈。正合孤意!正合孤意!”麹文泰理着稀疏的胡须仰头大笑着,腆出的肚皮像装水的羊皮口袋上下颠动起来。

“您看这紫气化作奔驰的骏马!”

“骏马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骏马五百,直向北山急驰。沙卷土扬,毛光油亮,真如飘舞翻动的彩绸呵!”

麹文泰随着李加手指的移动,在浩茫苍天细细地搜索、寻找,除了随风卷动、变幻的白云和两只呱呱飞去的乌鸦,什么也没看见。他只怪自己肉眼凡胎,不谙玄机:“对对,我也看清了,跑得真快,像是刮过一阵狂风,划过一道闪电。”

“这马多像焉耆马。”

“就是焉耆马。”

麹文泰拍着大腿,张着大嘴说。他心灵中隐藏的黑暗的角落,鬼魅的伎俩,似乎都逃不脱术士犀利的慧眼。他感到兴奋不已。他显出从未有过的孩子般的天真和诚实。他一向信仰神灵、佛祖和巫术,在预言了“大尊大贵之兆”以后,他怎能不对术士心服口服、知无不言呢?

李加点着手指像是数完了马匹的数字,满有把握地说:“如果术士没有算错,大王,这北山之内曾经有五百匹焉耆骏马?”

贺男和宇文王妃听到最为忌讳的“焉耆骏马”,几乎同时喝止麹文泰,只怕他道出事情的真相。且不说“术士”到底是何种样人,即使让张雄揭开盖子,把内里真伪一览无余也是颇为冒险的。但麹文泰只对他们坦然地一笑,无所顾忌地一挥手,就把他们的苦心积虑全都化作乌有。

“心不诚,卦不灵!”麹文泰说完,向李加虔诚地低下头颅,“我要坦城地说,术士,这卦你没全说对。五百骏马是焉耆国卖给唐朝的战马,被我……呵,嗯,全都补充骑兵了。”

李加:“不是我没说对,是我还没说完。大王过于性急了!”

“噢?哦!”对自己过分的虔诚和急不可耐地抖出“卦底”,麹文泰也颇赧颜地笑起来。

他的笑声只能感染不明底里的局外人,而“局内人”除了他自己,无不屏声敛气、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最受震撼的当然是张雄。李加和大王的对话,拨开了蒙在他瞳孔上的翳膜,把个野心勃勃、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赤条条地裸露在他的眼前。他感到蒙受了莫大的耻辱,感到万分悔恨。但他又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这些都不过是“算卦”而已。他无力地倒身在躺椅里,强撑起脑袋,压制着满腹的怒气,打断了大王的笑声:“大王,术士果然句句言中?”

麹文泰不愿正面回答他的质问,装作没有听见,尽情笑了一会儿,就向李加问道:“你说有阴风窜扰——这阴风指何而言?”

“阴风吹散紫气,祥瑞难以久长。”

“阴风来自何方?”

“当在王宫之内。”

“是谁?你讲!”

李加欲言又止,左顾右盼,做出难言之态。

麹文泰更想洞悉根底,急得抓耳挠腮。于是威逼着说:“你若讲不出所以然来,便是瞒天过海,欺骗孤王!”

李加本想编出些模棱两可、费人猜度的话敷衍过去,又不甘心就此收场。他多想发现一点线索,一件证据,把扑朔迷离的一切大白于高官显贵面前呀!然而除了两拳汗水,他一无所有,还得耐心地等待。所以,他面露难色,对急不可耐的麹文泰支吾着说:“事关机要,容我慎重三思。”

麹文泰这才消了气,吩咐内侍上菜上酒,好生伺候。李加既是“囚犯”,也不必假装体面,何况他也久违了这些美味佳肴,便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起来。

麹文泰这时才猛地意识到,对吐屯夫妇冷落得太久了,还有众多身份高贵的来宾。怎样重现婚宴的热烈气氛,使每副面孔重新浮现笑靥呢?他想起了阿史那贺男的许诺。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扬起右手摇了摇,示意大家肃静,这才说道:“在这吉日良辰,我还要宣布一件幸事。吐屯与哲丽娜成亲,突厥、高昌结成了秦晋之好。可汗为表诚意,决定免除高昌对五千甲兵的粮秣供应!”

众人齐声高呼,向贺男投去敬佩的目光。

众人的目光拂去了贺男心头的不悦,他的脸上又堆起了自负、自傲的笑容。向感恩戴德的人们行完了注目礼,贺男以少有的亲切、亲热的语调说道:“为了感谢大王、王妃的深情厚谊,我和我年轻美貌的夫人还要馈赠大王一件珍贵的礼物——双龙锦!”

哲丽娜手捧描凤贴金漆盒,走至大王面前。

麹文泰高举漆盒,出示给欢呼雀跃的人群。

大家知道“双龙锦”乃世间罕物,皇帝宝座上才能悬挂的,只恨无缘睹其丰采,怎肯错过这个良机,便齐声叫着:“请大王打开!”

麹文泰睁大奕奕闪光的双眼,哆嗦着手指打开漆盒,解开绛红的十字缎带,和王妃各展两角,把花锦展开在大庭广众面前。

人们的惊异、赞赏就不必仔细描绘了。总之,在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叹以后,大家都只顾眯起眼睛细看,不约而同地向前拥挤,而忘记了说话、赞扬。片刻之后,大厅内立时迸发出欢笑的浪涛。

“太绝妙了!两条金龙,啧啧……”

“挂在王宫,真要增添多少光彩!”

“大唐工艺,盖世奇观呀!”

听到这些评论,阿史那贺男矜持地从右至左向众人颔首微笑,仿佛是问:你们谁能弄到手?

麹文泰乐得更是合不拢嘴。这副笑脸时而对着人群,毫不掩饰他的狂喜;时而移向贺男,那双感激的目光仿佛在说:吐屯大人,您可真够仗义的!

双龙锦也惊动了李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