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左卫大将军张雄(西域烽燧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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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旌节”的秘密(2)

李加虽在大块朵颐,那双细长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可没只看酒壶和盘子。从哲丽娜托出描凤贴金漆盒,他就本能地一眼认出那就是他踏破铁鞋到处寻觅的。他下意识地站起,伸出端着酒盅的右手,像要去抢夺漆盒。旋即,他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又坐下,放下酒盅,垂下手臂。当花锦展开,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龙跃入眼帘,这时,他已挤在了人群的最前面,每根龙须都数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更有底了。

物以稀为贵。看久了,看厌了,而且毫厘毕现了,也就无形中降低了它的价值。麹文泰深谙此理。当人们看得似清非清、兴浓意酣的时候,他就把它叠了起来,要装进漆盒。恰在此时,李加猛地抓住麹文泰的手腕,声调急切而且故作恐怖地说:“大王,快把花锦给我!”

大王顿时吓得愣怔了。

全场都惊愣了,像凝固的水一样。

“给你?”麹文泰诧异地问。

阿史那贺男也紧紧地拽住了李加的手:“你要?又是算卦?”

“把卦算完。”李加瞥了贺男一眼,就对麹文泰说:“您不是问阴风窜扰来自何方吗?”

“是呵。”

“请把花锦给我!”

“滚!江湖骗子!少在这里多嘴!”

贺男心中有鬼,不知术士要用花锦做出什么文章。如若他真的明察秋毫,当众揭出不光彩的来路,不仅使婚宴大煞风景,也无异于当着哲丽娜和三公六卿往他脸上抹黑。术士既能看破“盗马案”,未尝不能看破花锦的背景。所以贺男极为恐惧,把李加一搡,推倒在地。

哲丽娜跑去搀起李加,大惑不解地冲着盛怒的贺男,厉声质问:“你是怎么了?他要把卦算完,你何苦这样?”

贺男吼着:“不要碰他!不许碰他!他是魔鬼!”

“你不能这样对待他!他哪里伤害你了?”哲丽娜痛苦地说。

她对丈夫的用意委实一点也不理解。

“你女流之辈,不懂!”贺男扯开哲丽娜,嚷道,“把他带走!”

麹文泰挡住武士,笑吟吟地对吐屯说:“大人,不要肝火太旺,伤了娇妻的心哟!”其实呢,是他急于想知“阴风”来自何方,好铲除称雄西域的障碍。他把花锦递给李加,“术士,请看花锦吧!”

李加打开花锦,把背面颠来倒去看了几遍,激动地抱在怀中,念念自语着:“可找到你了。”

“是你的东西?”贺男紧盯着问他。

李加只是忘情地笑啊、笑啊。在场的人都傻了,说不清术士着了什么魔。

这笑声,使麹文泰六神无主,却又不敢呵止。术士慎之又慎,三思五想,终于找到“阴风”的藏身之所,怎能不狂笑呢?好容易等到李加喘气的机会,他俯首贴耳地问道:“阴风窜扰,来自何方啊!”

李加收住笑声,镇定地说:“你问来自何方?请看吧!”

说罢,李加向后退了两步,高举“双龙锦”,用力撕开背面,把花锦掼在地上,只把背面展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看了,一时间,有的像头顶炸响了天雷,有的像推门撞见了恶鬼,有的像美梦睁眼变成了可怖的现实……面对着丝绣上的“大唐使节”四个金字,面对着威风凛凛站在那儿的“术士”,都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吐屯!”李加义正词严地说,“你们只看见它华丽的图案,精美的工艺,却使比生命贵重的大唐旌节归还了它的主人——唐朝鸿胪寺少卿李加!我诚心诚意地感谢你们!”

李加揶揄地向他们深鞠一躬。

这一躬把惊呆的麹文泰唤醒了。臆想中的“唐使”——术士——唐使,这三个对立的形象交替在他眼前变幻着,使他糊涂了、懵愣了。他想分清这些形象的含意,与他的利害关系,竟也慌乱得无从分清。但是,眼前的这位持着旌节的唐使,他必须暂时以礼相待,以便有后退的余地。虽然他想捕杀唐使,但唐使兀地站出来,而且是在这种场合,他又不得不隐起杀机,玩一点手腕。

他装作吃惊的样子,说:“您真是李少卿?我们上天入地、四出寻访啊!”

“不是要押进深山,相机处置吗?”李加说,“有句俗话,不打不相识。只要大王不忘圣上的洪恩,幡然悔悟,我虽历尽艰辛,九死一生,也不计较,权当是做了个恶梦。”

“只因你的这身装束,才险些酿成大错。否则,何至于此呢?”

麹文泰不想轻易低头认罪。

“不是这身装束,哪能探得虚实?大王表面称臣,心怀二意,劫杀使者,劫掠商客,还想抵赖吗!”李加正气凛然地说。

“鹰飞于天,雉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美哉!”麹文泰双手背在身后,傲慢地踱着方步,大有睥视古今的神气。

李加毫不示弱,调侃地诘问:“你们抢我的货物,杀我的侍从,这就是各得其所吗?”

麹文泰窘住了,舌头伸了两伸,编不出一句词来。

密切注视这场舌战的张雄,当看到“大唐使节”四个字时,悬着的心才算踏实。而麹文泰还想抵赖、狡辩,这使张雄大为不满。

为使大王回心转意,他进言道:“大王,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快向少卿大人赔罪吧!”

宇文王妃针锋相对地驳斥道:“既为大王,当与天子匹敌,为何拜其使者?”

麹文泰夹在夹缝当中,瞻前顾后,彷徨无措。

哲丽娜为打破僵局,对贺男苦苦相劝道:“吐屯老爷,我的夫君,快去认个错吧!”

“哼,认错?”贺男讥笑着,“突厥、高昌,互为表里,阻漠凭沙,飞禽走兽也难西来,大唐能奈我何?”

李加“嘿嘿”地嘲笑两声,接着说道:“贞观皇帝已有圣谕,恩准焉耆国奏请,重开从楼兰古道直达焉耆的商路!尔等独霸西域,岂非一团泡影!”

麹文泰惊问:“圣谕?圣谕在哪儿?”

李加笑而不答。

“你想重开碛路,我先结果你的性命!”贺男说着,抽出宝剑向李加直刺。李加闪身避开,贺男紧跟一步,举剑又刺。早已站在李加身后的诃黎布石,一个虎跃,跳在李加前面,大吼一声,用刀架开贺男的宝剑。两人各挥兵刃你来我往。真是仇人相见,格外眼红,直杀得难分难解。

“住手!谁敢加害少卿!”

随着声如炸雷的断喝,又站出铁塔似的一个人来——这是张雄。他直走到贺男的剑锋前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贺男,暴怒的目光逼视着他把宝剑收了起来。

这边的火势刚要浇熄,就听宇文王妃又向武士下令:“大唐乃我高昌对头,还不拿下!”

贺男受到鼓励,再次仗剑指挥武士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张雄和诃黎布石紧握兵器,怒目圆睁,一前一后护住李加。

一场短兵格斗眼看着已迫在眉睫。

哲丽娜不顾一切地箭步冲到前面,死死抓住贺男持剑的手臂,哀求道:“只当是为哲丽娜,为了我们夫妻情份,你不能这样!”

听到哲丽娜悲切的声音,李加蓦地想起,应该与女儿相认了。旌节到手了,身份挑明了,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机时刻,只有这层关系或许才能使驶进死角的小船别开洞天,使濒临绝镜的他获得生机。

“哲丽娜!”李加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对这亲昵的称呼,哲丽娜反倒觉得意外了。

“我的女儿!”

“父亲?”

“对!我就是你的父亲阿史那文加!”

“您不姓李!”

从听见李加的歌声,到他对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哲丽娜就确信他必是分别多年的生父。无奈李加再三否认,哲丽娜这才动摇了原来的推测。

“从我入仕朝廷,圣上就赐我姓李名加。”李加解释道。说着,他高抬起右腕,向着哲丽娜:“你看,这是什么?”

是只玉镯。哲丽娜眼睛亮了,惊喜地褪下自己左手戴着的玉镯,跟李加的玉镯合在一起,一模一样。哲丽娜终于动情地喊着:“父亲!”扑在李加的肩头,痛哭不止。

李加也老泪纵横,爱抚着女儿剧烈抖动的双肩:“委屈你了,孩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呀!今天,我们总算会面了,在刀丛剑阵中会面了!”

父亲的话提醒了哲丽娜。她止住哭泣,对神痴目呆的阿史那贺男斥责道:“还不放下利剑,拜见父亲!”

对这奇迹般的场面,贺男真是不大相信。但不管怎么的,剑早就下意识地收起了。听了夫人的训斥,他插剑入鞘,磨磨蹭蹭、疑疑惑惑地向前挪了几步,嗫嚅道:“他……他真是……”一面便跪在地上,叫了声“岳丈大人”。

张雄见李加既是唐朝使臣,又是哲丽娜的生父,自是喜上加喜。在这情势缓和之后,也向李加施礼:“叩见李少卿”。

哲丽娜向父亲介绍了左卫大将军。李加急忙还礼,连连表示感谢。

你死我活的场面不见了,刹那间化干戈为玉帛,变仇敌为手足。

气氛的陡变使大王夫妇目瞪口呆,惊诧不已。他们紧张地密议了一会儿,麹文泰就笑呵呵地走出来,对张雄和李加说:“全是误会!全是误会!大将军,快把李少卿接到你的府邸吧!”

张雄巴不得如此,说了声“谢大王”,便挽起李加的手臂双双离开了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