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鸟
23335700000032

第32章 飞来横祸(3)

以前是3个人喝。封大朋和王寅生是在浅山碰到妥十六的,妥十六那时用的就是那根老掉牙的鸟铳。那是5年前,他们合伙撂倒一头野猪,就在妥十六家住了3天,吃了3天的野猪肉,喝了3天劣质酒。就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3个人成了朋友,以后每次来,都要在妥十六家吃住、喝酒,海扯神聊。

4瓶酒喝完,好像都醉了又都没有醉。这时已经半夜了,月亮高高悬在空中,黑压压的天山如同剪影。妥十六让娜佳跟他的瘸腿老婆睡一个屋,封大朋说:“老妥你还是睡你婆姨去吧,娜佳她要跟我睡,我们睡你家的大炕!”

妥十六笑着说:“哦嗬哦嗬,那你们睡,你们好好睡!”

王寅生和贾雨时到院子外边,两个人都解开裤子,对着一个陈年麦垛撒尿。他们同时打了一个酒嗝,然后互相看着对方。

“我没有去过你家。”贾雨时说。

“我真没有去过你家,我得特别申明一下,你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你的样子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他说。

“我有一条你的裤头,你的裤头又没有长翅膀,它会自己飞到我床底下?”王寅生说。

“那不是我的裤头,去过新马泰的人多了,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的裤头?你怎么不怀疑封大朋呢!封大朋也有这样的裤头,老实说我也怀疑他,他是个没有廉耻的人……”

他们没有继续讨论下去。因为这时候封大朋也跑出来撒尿,他的尿跟马尿一样,尿势猛烈,打得麦草啪啪乱响。人没有廉耻他的尿也就不懂得廉耻,他们都觉得封大朋的尿有一股冲鼻子的狐臊味。

封大朋尿完了,躬一躬屁股,收拾了裤裆,他说:“今晚恐怕要委屈你们了,三男一女在一张炕上,有什么办法?妥十六就只有这么一张炕……包涵呵,你们要多多包涵啊!”

封大朋说完就去搂娜佳睡觉。

王寅生和贾雨时躺在炕上,炕那头的折腾让他们一夜都没有睡好。

草台子就在山脚下。看起来就像在山脚下,但真往浅山山沟里走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山太高太大太雄伟了,路的长短就看不出来。这段爬坡路上看到的尽是巨大的黑石头,好像被烟熏过一样,焦黑焦黑,远看像满地的驴粪蛋,但近看却都大得吓人,有的比哈萨克的毡房还大。妥十六说,这些石头有的还会走,今年在一个地方,明年来看,它就跑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妥十六还说,民国初年,草台子至少有11个人亲眼看见过,黑石滩这个地方降落过一个锅盔一样的东西,那个大锅盔足有一个麦场那么大,天黑得像锅底,大锅盔发出鬼火一样的幽光。瞎子韩生万让这光照了一下,眼睛忽然就复明了,但韩大泡子的爹照了这样的光,第二天就死了。壮得像熊一样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你们说日怪不日怪?

妥十六说这些天方夜谭时眼睛像癞蛤蟆眼一样鼓出来,神色诡秘,像个幽灵。这样就使得这段进山的路有了一点神神鬼鬼的味道。加上天又是个阴天,很厚的黑云盖在头顶上,使周遭的景象变了样子,连王寅生和封大朋都怀疑起来,是不是走迷了路。

但不久太阳就从云层里钻了出来,路没有错,他们进的还是浅山那条沟。沟口很宽,但越野车开进去后,沟就分岔了,分成了3条干沟,沟底没有水,但有草和小半灌木,还有稀稀拉拉矮小的树。下了车子,他们就在这样的乱沟里寻找猎物。如今只剩下这样荒僻的山沟可供狩猎。这里没有戴红袖筒的护林员,就是草台子的乡民,也不会到这沟里来,这里除了沟就是山,重重叠叠、绵延无尽的荒山,不要说放枪,就是扔颗飞毛腿或爱国者导弹,也不会有人听见。

王寅生和封大朋满沟乱转,枪都上了膛,随时准备射击,碰到什么射什么。鸟铳坏了的妥十六带着两个没有枪的人,跟着。山沟里安静得就像坟场,没有碰到什么猎物,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他们都觉得非常奇怪,这时候空气里好像掠过一道风,一团黑影在地上移动。妥十六先抬起脑袋,看见半空里的那只鹰。那只鹰就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好像发现了什么猎物。封大朋就在脚下的草丛和杂木丛里巡睃,鹰盘桓不走的地方,肯定有野物的活动。不是狐子,也应该是兔子、旱獭之类的小走兽。

封大朋没有找到任何小走兽,只发现了一条秃尾巴花蛇,是条很大的蛇,足有两米长,好像吞进去了10只山鼠。这蛇爬不动了,它往一个野蔷薇丛里逃逸时,斑斓的身子暴露在浅草里,王寅生朝它的脑袋开了一枪,蛇头变成了肉酱,四处飞溅,蛇身如一条彩带在地上乱挣。封大朋用枪挑起来,仰头朝天空望,他想把那只鹰引诱下来,但鹰不为所动,高高地在半空盘旋。

封大朋掂着蛇的分量,说:“这条蛇少说也有四五千克,要是广东人,又是一道美餐!”

贾雨时说:“广东人连老鼠、猫、猴子、蚂蚁、蟑螂都吃,要不怎么得“非典”呢!”

封大朋把死蛇扔了,蛇腹朝上躺在草地上,是惨白的一条带子。鹰并没有俯冲下来,他们走开了,那只鹰还在半空悬着,对那条肥大的蛇似乎毫无兴趣。

封大朋继续往沟里走,妥十六屁颠屁颠地跟着。王寅生看见贾雨时躲在一个杂木丛里撒尿,就停下脚步,等贾雨时。

“你昨天夜里没有喝醉吧?”王寅生说。

“我喝了不少,但没有醉。”贾雨时说。

“但是你说醉话了,你说封大朋也有你那样的泰国裤头,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有那样的裤头,这是不是你的意思?”

“我觉得你这人很无聊!”贾雨时说。

“不是一般的无聊,而是非常的无聊!”

贾雨时说完,就像躲“非典”病人一样慌忙逃开,他越来越害怕王寅生这个人。

贾雨时追上了妥十六和封大朋,他们好像发现了呱嗒鸡,封大朋举着枪朝一个山坡瞄准。山鸡的颜色跟裸山的颜色都是黄褐色,很难分辨,但它们的喙和细细的腿是枣红色的,就是这些细小的红色在山坡移动,被他们发现了。这群山鸡大约有20只,封大朋朝其中的一只开了一枪,坡上溅起了一团烟,那些呱嗒鸡立刻跑得一个不剩。

封大朋没有打中山鸡,仰起头望天上的那只鹰,他觉得是这只鹰把沟里的鸟兽吓跑了,但他无可奈何。妥十六觉得这鹰总在头顶上盘旋,有点奇怪。这种鹰是浅山一带最大的飞禽,翼展差不多有两米,能把一只羊叼到半空,但再厉害的鹰也怕带枪的人,这鹰一直跟着人,就有点蹊跷。

妥十六对封大朋说:“你不要打鹰的主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封大朋就把举起的枪放下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后面赶来的王寅生却朝天上放了一枪,子弹在空中炸开了一朵烟花,鹰好像冷笑了一下,一抖翅膀,飞走了。

他们继续往山沟深处走。后来的山,渐渐变成了草山,鸟叫声多起来了,他们猫着身子东张西望,又翻了两架矮山,终于发现了几只岩羊。

那几只岩羊在一座陡山的半山腰上,崖很陡,像一面立起来的篮球场,岩羊们总喜欢在险峻的绝壁上活动,它们不喜欢吃沟底的草,只喜欢悬崖上的那些灵草,它们在山岩上跳跃自如,神态安详。靠近它们非常困难。王寅生看到了真正的猎物立刻亢奋起来,他在山下观察山势,要缩短射程,只有从左侧攀援到山腰,左边的山坡也很陡峭,但比正面的绝壁要好攀登些。

王寅生抓着枪往山上爬,封大朋跟了上去。妥十六和娜佳留在山脚下,贾雨时也应该留下的,但他在岩缝里看见了旱龟壳,妥十六说这里的山上有旱龟,他想捕一只旱龟,就跟着爬山去了。妥十六后来跟人说,是鬼把姓贾的那个人招上去的。

他们3个人是沿着一条岩缝往山上爬的,大约攀到离地30米时,一块空出的裸岩挡住了去路,王寅生抓住一棵伏地柏登上了那块裸岩,但封大朋登上去后,伏地柏齐根断了。壁虎一样紧贴着岩壁的贾雨时伸出了一只手,让上面的王寅生拉他一把,王寅生犹豫了一下,好像想了一会儿,才弯下腰,把枪管伸下去。

这时候,那只鹰又出现了,封大朋感到一阵强劲的冷风袭来,他认出了那只鹰,大喊了一声,但鹰已经呼啸着俯冲下来。事情就是在这几秒钟之间发生的,鹰的利爪如同重锤般砸向王寅生的脑袋时,他的枪同时响了,抓着枪管的贾雨时让那颗子弹从肩胛穿进了自己胸膛。和王寅生站在那块裸岩上的封大朋没能躲过那只母鹰巨翅的劲扫,他和两个人一起,像滚木一样摔下山去。

母鹰完成了它的复仇之后没有立刻飞走。

它在陡崖的上空悬停着,翅光森森,冷目炯炯。它看到那个枪杀幼鹰的人血浆迸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尖叫着滚落下去。它等待了一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从这个挎双筒猎枪的人钻出越野车的那一刻,它就认出了他。它知道它的机会来了。

母鹰搞不清那声枪响是怎么回事,鹰对人间的是非恩怨不甚了了。冷眼看完这惨烈的一幕后,它又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长啸一声,扶摇而去。

和母鹰一样,草台子的庄户人妥十六也弄不明白王寅生那一枪是怎么回事。他是个过气的猎手,他知道鹰是非常机警凶猛的飞禽,记性好,记仇。但妥十六对人的了解绝不会多于对鹰的了解。他想那一枪可能是王寅生不小心走火了。人在情急慌乱的时候是会走火入魔的。妥十六知道从此之后,他的与世隔绝的破屋院里不会再有城里的朋友光顾,他们以及他们和他的交往都会和他那杆作废的鸟铳一样,成为他寂寥一生中唯一有点说道的一点回忆。

妥十六在向村人们讲述这个惊险故事时,没忘了糟蹋一下跟3个男人睡一炕的那个洋女人,说人都死伤个球了,她还哭着说小费怎么办呢?妥十六说,我又没有睡你,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真****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