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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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聂子善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卖力做这件事。他不是荆柏智,既没有除暴安良的道德义务,也没有查案破案的职业责任,他只是替荆柏智当个线人,报个信什么的,觉得这蛮有意思。其实荆柏智没给过你多少好处,妈的就是小时候在一起玩的,一次为了谁先摸女孩子还打过一架,可说来也奇怪,荆柏智叫你干啥你干啥,你对他是有求必应。你爸在世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听话。

****妈的就算你霸道,就算你搞掉了蔡崇义,可眼睛一眨,会冒出另一个家伙来。蔡崇义前面是白龙,白龙前面是黑猪,黑猪前面是谁,聂子善就不知道了。但他非常清楚,蔡崇义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他对荆柏智说:“只要有社会,就会有黑社会。”荆柏智说:“知道有黑社会就要打掉它。”聂子善笑起来:“你打掉一个冒出一个,打了白打,白费力气。再说蔡崇义还给我发工钱,人也义气,喝酒也爽,他杀不杀人,贩不贩毒,关我屁事。”

这时候,荆柏智就使出他的撒手锏,对聂子善说:“如果你害怕,不想干了,那就罢手不干,不好害你。”于是聂子善不得不再次拍着胸脯讲:“我跟你干,你要杀皇帝,我帮你摁脚。****妈的跟朋友玩到一起,不就是玩个爽快么?你朋友出生入死,你躲一边袖手旁观,你还是人么?蔡崇义对你再好,有认识荆柏智早么?”

现在蔡崇义对聂子善已绝对信任,不但叫石头教他如何打枪,而且指派他参与了两次特别行动。所以,现在他给荆柏智提供的情报,越来越有价值。荆柏智吩咐他沉住气,袖珍录音笔及针孔摄像机只是反复教他如何使用,但不肯交到他手里。说是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冒险录音录像一次。假如你录不到蔡崇义犯罪的直接证据,就白忙活一场。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了,徐建伟来电话要他立刻去一趟六号码头。这种场合,你是看不到蔡崇义的。你看到蔡崇义的时候,多半是在饭店里大伙儿一起喝酒,而不是做这种秘密事情。石头也来了,周小华也来了,他们脸色紧张,仿佛大敌当前。徐建伟更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死人面孔,这叫聂子善没法跟他讲笑话。

一次你讲有一个广东人找美国妞,广东人体力不支,钻到床底下喘气,然后上床继续,如此五次之多,结果美国妞也体力不支,仿效广东人钻到床底下去,一看床下藏着六个广东人。大伙儿都笑了,连蔡崇义也笑了,就徐建伟不笑。

石头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搁一块大石头上,周小华也掏手机搁石头上,于是聂子善明白,今晚又有特别行动了,所以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搁到徐建伟跟前的那块石头上。这时候,徐建伟将那个专门用于特别行动的诺基亚交给石头,哥儿仨就拿它通信联络。这是他们的规矩,这样也好,省得到时候你怀疑他泄露消息,他怀疑你通风报信,谁也讲不清楚。当然还是荆柏智厉害,多少次荆柏智告诫聂子善要随时删除短信记录及电话记录,慢慢地聂子善就养成这个习惯了,你徐建伟、蔡崇义查我的手机,里面啥也没有,啥也查不出来,白查。

然后三个人在夜色中上了一条渔船,石头开船,周小华解锚。聂子善觉得新鲜,一起玩了这么久,不知道石头会开船。石头扔给他一句:“你不晓得我爷爷是老渔民?”周小华在船尾抽烟,不时拿夜视镜朝后面瞅一瞅。出了海湾,渔火越来越淡,海岸线越来越远,最终完全消失。

石头对聂子善讲,今晚有一批货从海轮上驳过来。石头没讲这批货是毒品还是枪支,是走私性质还是偷盗性质,可能石头自己也不知道。渔船朝大海深处破浪前进,至少马不停蹄地开了两个钟头。幸好天上有星星,云朵旁有月亮,不然就黑咕隆咚的没意思。

后来渔船熄火,也熄了船头的灯,石头叫周小华抛锚,一面叫聂子善跟他一起下船舱。他说起码要等一个多钟头,又说要等徐建伟来短信才能开驾驶灯。船舱里有灯,但舷窗全都合上了,外面看不到灯光。中间一张麻将桌,可惜三缺一打不成。幸好这桌上有啤酒,又有猪手、牛肚、鱼肚等等,全是聂子善喜欢吃的。

聂子善还喜欢讲笑话,一面喝酒一面问石头:“对女人来讲,老公跟情人有啥不同?”

石头喝酒没搭腔。

又问周小华。

周小华也没搭腔。

而聂子善则照讲不误,没声音他就心里难受,从来就是耐不住寂寞。

“老公跟情人的不同之处是:老公天天给你做饭,情人天天请你吃饭;老公给你擦皮鞋,情人给你买皮鞋;老公见了你不爱系领带,情人见了你不爱系裤带;老公像关节炎是隐隐发作的疼,情人如香港脚是止不住的痒……”

石头喝酒,周小华也喝酒。

“再问你们两个问题,呵呵。”自己先笑起来。“第一个问题是,男人女人为何结婚?……不知道了吧?那是因为男人想通了,女人想开了……第二个问题是,男人女人为何离婚?……不知道了吧?那是因为男人知道深浅了,女人知道长短了……呵呵……呵呵……咦咋回事啊,你们都不说话,全哑巴了?”

石头只是喝酒,周小华也是喝酒,好像今晚凶多吉少,仿佛大难临头,不像上两回那样松心。周小华一手拿酒瓶子一手拿夜视镜,再次出船舱朝海面瞅一瞅,没看到缉私队的巡逻艇。聂子善也跟出去看,平安无事哩。

又回到船舱里,坐回桌子旁,见石头拿牙齿咬开酒瓶盖,开始吹第二瓶,嘴对嘴吹,一气喝了半瓶多。周小华则喝得少,吃得多,他也喜欢吃猪手、牛肚和鱼肚。

“跟你讲一件事,老聂。”石头说话了。

“啥事你讲。”聂子善说。

“老大说,这几天你跟荆柏智至少碰了三次头。”

“你讲。”

“老实说,荆柏智是谁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碰了三次头我也不清楚,我只晓得老大叫我干啥我干啥。”

“我跟荆柏智是从小玩到大的,经常碰个头,喝个小酒什么的。”

“你亲戚叶一炜的事跟顾金林有关,你是知道的。据老大讲,这两天荆柏智不但找了顾金林谈,还找了顾金林的一个姓沈的财务总监谈。所以老大认为,顾金林的自杀跟荆柏智找他谈话有关联。我猜荆柏智是牛脑壳(黑道切口:警察),不然老大不会发这个狠。”

“老大搞错了。”

“那是老大的事。”

“看来老大是要你们今晚处理我一下,你们是打算剁我手指头,还是给我抽脚筋?”聂子善明白在劫难逃。“剁手指的话,最好剁左手的;抽脚筋的话,最好抽右脚的。”

“我说老聂,”石头对他讲,“咱哥们情分不是一天两天,咱哥们一起喝掉的酒也不是一坛两坛,我和小华都知道你喜欢吃猪手、牛肚、鱼肚,今晚你吃个够。你有啥话要讲就讲出来,叫我们讲给谁听,我们肯定把话带到。”

“嘿,石头,****妈的别给我耍霸道好不好?”

“我记得你给老大念过吃咒令。那一天是我当武案管事,我对大伙讲:‘口齿不清不见怪,礼义不周休进来,快到堂前来明誓,莫在角落空把时间挨。’三拍定堂刀,呼名吃咒,你还记得不,老聂?”

“当然记得。”

“当时你是怎么讲的呢?你对老大讲:‘上叛拜兄刀上死,下欺拜弟枪亡身,若有三心并二意,尖刀杀进脑门心。’你取香一根,一刀两段,舀血酒一饮而尽,是不是,老聂?”

“没错,我是那样讲了。”

“现在老大认为你是牛脑壳派来的,你吃了咒,发了誓,你得知错认罚对不对,老聂?”

“老大搞错了。”聂子善说。

“那是老大的事。”石头说。

“你拨老大电话,现在就拨,我电话里跟他讲。”

“此刻我不能跟任何人打电话,即使拨了老大,他也不会接。”

“****妈的这不是冤枉人么?”

“人倒霉,受委屈,给冤枉,是常有的事,不然唱戏的干吗唱窦娥冤?”

聂子善心想完蛋了。也没法给荆柏智带口信。荆柏智叫你做的事,你一样也没做好。妈的蔡崇义够霸道,杀人不眨眼睛,是应该把他抓起来,叫他吃枪子。倒霉的是,先吃枪子的是我而不是他。

石头坐在左面,堵的是船舱前门。周小华坐在右面,堵的是船舱后门。此刻没人来救你,而你也跑不出去。即使让你跑出舱门往海里跳,也保准给海水淹死,或者给鲨鱼咬死。你裤兜里是有刀子,是荆柏智给你的那把大号ColdSteel美国折刀,可没等你刀子亮出刀刃,周小华就会一枪击中你的脑门心。你知道他枪法准,昨天他还带你去东岬角拿枪打啤酒瓶呢。

“老聂老实跟你讲,你的那些事我一点都不知道。”石头说,“我只知道我们哥儿仨常一起喝酒吃饭,听你讲笑话。你喜欢吃猪手、牛肚、鱼肚,今晚吃个够。你喜欢喝啤酒,也喝个够。我跟你讲过,吃海鲜最好不要喝啤酒,这阻碍人体嘌呤氧化,你说啤酒便宜不是。今晚我陪你喝,你喝多少,我喝多少,好不好老聂?”

“行,我们吹一下。”聂子善举起啤酒瓶,跟石头碰了碰瓶嘴,两个人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

“你的那些事……我一点都不知道……”石头说,“我只知道你老聂喜欢吃猪手、牛肚、鱼肚……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听老大的,我也一样倒霉……你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而我跟是我上有老下有小……”

“石头咱不说这个好不好?”

“我心里难受……没喝几口就不行了……”

“小华也喝,我们一起喝。”

聂子善跟周小华也碰了碰瓶嘴,看得出这家伙很警觉,抿一口就搁下酒瓶子。毕竟这是你死我活的事,谁也不可麻痹大意。假如把他们灌醉,缴了他们的枪,把他们捆起来,拿石头身上的那个诺基亚给荆柏智打电话,叫公安局的海上巡逻艇过来一趟……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聂子善心里明白。

“大家都是兄弟……老聂你不会为难我们两个对不对?”石头说,“你会自己解决这件事对不对?……我石头不爱夸奖自己,可我确实救过同门兄弟的命,不止一次两次……我石头没伤害过同门兄弟,这样的事一次也没有……老聂你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好不好?……你说大家都是同门兄弟,怎么下得了手?……”

聂子善明白这件事。他把自己的门钥匙从腰带上解下来搁桌上。他说他说褥子底下有块银行卡,里面有两万来块钱。他请石头到申巷去找一个姓解的女孩,****挺大的、爱穿露背裙的那个,把这块银行卡给她,密码是她的生日,叫她别站街了,干那活儿太辛苦,赶紧回家把自己嫁掉,不然就开个士多店什么的……

石头将那串门钥匙攥在手心里,再次跟聂子善碰了碰酒瓶,再次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周小华将一根船缆绳递过来,一头系成一个头圈儿。

聂子善摇摇头,讲用我自己的。

这时候,这个爱逗乐的光棍汉,从裤兜里掏出荆柏智给他的那把美国折刀,轻轻弹开刀刃,扑哧切开左手腕的动脉血管,让这血管里的血流出来,流到桌子上,流到桌子底下的船舱板上,聚成圈儿越来越大的一滩深色血泊。

“我再给你们讲两个段子。”聂子善又喝了一口啤酒,把啤酒瓶搁桌上,拿右手掌抹了抹嘴,左手掌仍平摊在桌子上。“一个大领导对一个小领导说:三八前考察干部,你的呼声很高啊,许多女同志反映你体力好,有技巧,经验足,擅长抓重点堵漏洞,关键时候硬得起来,她们都愿意在你下面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