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八千湘女上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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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湖湘子弟满天山(5)

在二军医院干了半年多,组织上了解到朱楚兰和其他几名姑娘是学织布的,正好军区后勤部要在莎车建一个纺织厂,就把她们调到莎车纺织厂工作。到厂的第一项任务,也是建厂,盖厂房、盖宿舍。这期间,朱楚兰一直担任班长。后来,根据她有初中文化程度,又表现好,领导上把她调到军区后勤部皮革厂任文教。一九五三年因婚姻关系,调独立工程三团三营任记账员。

朱楚兰婚姻上的遭遇是不幸的。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孩子多,生活苦,差一点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参军后,在工作中她本结识了意中人,但组织上给她介绍了一个在革命战争中作出过贡献的老同志,并反复作工作,劝说她为革命作“贡献”。她作为一名青年团员,懂得应该听组织的话,也懂得为革命作贡献是光荣的。最后,她经不起轮番“轰炸”,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三岁的战斗英雄。临结婚时,她接受不了这一“事实”,连夜跑了出来。后来,在同志们的劝说下,心绪才慢慢平静,与他生活在一起。

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质条件的改善,生活好起来,日子过得满意了。但没有想到升了官的丈夫,手中有了权,思想滑了坡,在“道德”的泥潭中屡屡失足,不仅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更使朱楚兰蒙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当初,她盼望他改过,但没有想到他屡教屡犯,原先的夫贵妻荣变成了别人投过来的鄙夷目光,这对于一个争强好胜的女性来讲,是多么大的打击啊。她不想要这个家了,长时间的精神痛苦和内心的压抑,使她四十多岁就病倒了。到一九八九年终于离开了人世。

我们在老家时曾听说她们到新疆满三年后就能回来。没想到第三年时,收到姐姐的信,说她已经结婚,又过了不久,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已怀上了。我们当时就感觉她不会回到湖南来了。

记得她在给母亲的一封来信中说,在艰苦创业的年代。怀孩子时,周围同事全是男人,只自己一个女人,有话没处说,也不好意思说,就跟着大家一样拼命干活,孩子生下来时,跟前没有老人,如何养育孩子没有经验,全凭自己一人待弄。白天走进办公室忙工作,下班回到家里忙孩子,后来实在没法坚持,委托一随队家属帮助看管。生第二个孩子时,是一九五六年,当时正在安集海开荒建农场,连住的房子都没有,孩子是在帐篷里出生的。

这一切在我们看来,太不可思议了。真的无法想象姐姐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自她怀第二个孩子时,母亲就想过去帮她。但姐姐想着自己在安集海开荒,吃得差,住的又是地窝子,劳动强度又那么大,怕母亲见了伤心,就没答应。直到她怀第三个孩子搬到石河子时,才答应让母亲去。

这回轮到我和妹妹去送母亲西行。母亲一生没出过远门,姐姐她们还有一大批人同去,可母亲则只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了。我听说火车已从兰州通到了张掖,但我在地图上没有找到那个地方。我只看见了一条黑色的线延伸到了一片苍黄的地方。张掖离新疆还很远的,那么远的路,母亲得坐汽车了,她能受得了吗?我们都非常担心,但母亲去意已决,她说,我有五年多没见女儿了,即使有啥事,能见她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就是爬,也要爬到新疆去。

母亲就是这样,当年她是那么担心自己的孩子去那个地方,但为了孩子,她却什么也不怕了。她说,人家能去,我也就能去;人家在那里能活命,我当然也能活命。母亲变得那么勇敢。

我们真想劝阻她,因为她的确不知道新疆有多远。我找到一幅中国地图,给她指乌鲁木齐,说那有上万里路呢,你自己看看吧。母亲倔犟地说,只要没远到天上去,我就能到哪里。

看着母亲独自一个人上了火车,我们感觉母亲再也回不来了。不想,她一个人到了新疆,找到了姐姐那里。收到姐姐的来信,我们真是不敢相信。但她的确没再回来,她成了我们家继姐姐之后,第二个走向天山的人。

第三个就是我。

我当时在湖南省税务局工作。到新疆来,主要还是因为思念母亲。还有就是觉得大西北艰苦,能锻炼人,刚好我写信给姐时,干部处的人见我的字写得好,信也有文采,就半开玩笑地对姐说,我们这里需要你弟这样的人才,你能不能把他动员过来呀。

姐说,让我试试。

她就写了一封信来。我想母亲在那里,去就去吧。信去后不久,新疆发给湖南省人事厅的调函就来了。

时值五六年冬天,我怀着满腔热情上路了。一过淮河,进入河南,景色就苍凉起来。到了郑州,我就想回去了。我也是一个人走的,独自走在这的确可称为遥远的路上,想着要从此告别故乡的山水亲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难免有些凄凉。但我想母亲都能去,我也一定要去。我是个男人,踏上的也算是一条追求理想之路,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呢。

那时火车已通到清水。冬天的北方景色真是萧条,让人越往西走,越觉心寒。我是初出湖南,在郑州转车之后,我能大概听懂他们的话,他们却听不懂我的湖南话了,交谈不了,旅途异常寂寞。

我就这样走了三十五天,终于到了冰天雪地的石河子。

但我没想到的是,二姐和弟弟也随后来了。

二姐朱楚馥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岳阳一所中学任教;姐夫朱获毕业于北京大学,五七年被打成****后,下放到了河南焦作教书。当时两人分居两地,政治压力又大,加之家中除了自己和弟弟以外,都去了新疆,所以,五九年二姐也以探亲为由,带着九岁的弟弟到了新疆,安排在农八师中学教书。当时已不让姐夫教书了,把他下放到了农村劳动。他写了一封信来,说自己是****,在新疆来要不要。二姐去请示了农八师领导,那时真是思贤若渴。一听是北大毕业的,当即就让他来,说来这里只要好好工作,完全可以保护他。

姐夫当时已一无所有。他背着几本书,就偷偷地跑出来了。一路上他没钱,也没吃没喝,受尽了苦,终于到了石河子。他到后就被安排在农八师中学教高中的物理。他是这里的第一个北大毕业的知识分子,也是这里的第一位物理老师。后来姐姐和姐夫都成了高级教师,都荣获过农业部“从事农垦教育30年”荣誉证书,他们为兵团培养了大批人才,早已是桃李满天下了。

我主要从事文秘宣传工作,主持和参与编修了五部史志著作,近三百万字。弟弟是一名基层领导干部。

五十年过去了,一家人在新疆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由一个人发展到四代近五十口。除了还未成人的第四代,大多为知识分子。大姐十七岁入伍,母亲四十四岁入疆,她们都已埋骨天山。虽然业绩平凡,但自从建国之初******主席借鉴历代西域屯垦戍边的成败得失,将驻新疆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十点五万名官兵集体就地转业至今,能发展到二百多万人口,能在寸草不生的荒漠戈壁上开垦出一千四百多万亩耕地,修建六点四万公里水渠,九十三座水库,能年产粮食十多亿公斤,年产棉花一万一千万公斤,能兴建一千三百多个工矿企业,工业总产值能达到三十多亿元,能拥有商业机构近三千个,在一九八八年的商品零售总额就能达到十八亿多元;能修桥筑路近两万公里,能有高等院校十二所,中等专业学校三十七所,普通中学近六百所,小学一千二百余所;能有科研机构一百多个,卫生机构六百五十多个,正是因为有这些普普通通的人。

虽然我们全家来疆的目的各不相同,但和许许多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儿女一样,被这块神奇的土地吸纳到了这里。

这是命运,这也是这片土地对我们的恩赐。

她无疑已是我们的故乡。

我还要说的是,如果说当年赞扬左宗棠的那句“湖湘子弟满天山”的诗,还只是前人的一个梦想的话,如今这个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

最后,我想起了湖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作家刘鸣泰率领记者在新疆采访时,口占的一首七律,就把它作为我的结束语吧——

左公筹边未肯还,

引得春风渡玉关。

王陶屯垦开新史,

直叫塞北变江南。

御敌湘军称十万,

征西湘女过八千;

代代湘人戍边来,

丰碑座座满天山。

2000年12月9日一稿

2001年2月17日二稿

2002年2月28日修改

2005年5月21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