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新闻哲学的思考:以人类认知为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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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新闻表现论(8)

历史可诞生两次,初生于人的行动客化为的史实,再生于人类对这史实的“思”。难怪爱默生在《历史》中说:“一切历史都会成为主观的。”“思”使历史主观化为一种意义,汉字正是这样意义上的“历史”。汉字母文不多,据日本学者分析仅有147个,而汉字有四万余个,它在“思而写”、“写而思”上的力道真是太强了。这种无限重塑的柔性给了汉字永远的“有意味的形式”,它所体现出来的天海混茫一切为“我”所用而“我”在一切中的信念与气度,本能地继承在民族的精神以至血脉之中。难怪我们能从汉字婉曲的连绵中寻到民族文化多方面的深层原型与历史源头。

阿尔都塞有段很著名的论说,关乎思想谱系。他说,所有被认可的科学理论,都是从其晦暗难辨的史前期脱胎而出的产儿,降生过程是一持续痛楚的“认识论断裂”。史家对这“没爹的孩子”通常是图省事“编造一份正式家谱”,为安抚孤儿或据它为己有。然而先进的发生学谱系分析表明,孩子的父亲基本上无法确定。

汉字,也可以说其“爹娘”共体于混沌之中,未尝不可。

汉字,就发生在这样的一个大梦之中。

“大梦谁先觉”呢?汉字,产生于人类又清醒又迷茫地领悟自然和人生之际,融入了人对自我,对生活真谛的观照。此时,人开始对自己生命和生活感受与经历作“反思”(即“觉悟”)——一种形态上仍是感觉的延续的“反思”,于是,汉字的表形表象就淡化了工具式的奴隶地位而浓缩成为“自我意识”的产物。

汉字是巫术的符号。

汉字是宗教的符号。

汉字是政治的符号。

汉字是经济的符号。它以极少的投入,求得极大的产出。

汉字是民生的符号。它以众多的“生活”字,写下了先民生老病死的样式,如何吃,吃些什么,如何穿,款式、面料、有无扣子?体察巨细,表现入微。

汉字是历史的符号。而且还是个大历史,它写了生产工具史,从木、石到金属,从父到君到家国天下。

汉字是人的符号。翻来覆去,总脱不出以人观物以人表物,物即是人、人即是物。画人的手、目、趾,画人的头、心、形,淋漓尽致,可移附于他物,无论是有机物无机物,皆可冠上人之“形”。整个汉字群弥漫的就是这么一股强烈的驱散不尽挥发不完的“人本”气息。

汉字首先是俯察地理仰观天文的“画”,其特征生发于斯。它流溢着人文精神,它以人道、人生、人性、人格为本位,具知识意向更具价值意向,表现为明心明性、知理达物,它使人的意识觉醒而自重自尊,扩开拓广了人的心灵空间。

有道是:语言是我们经验生活的一种定格的表述。

我道是:汉字使得汉语无法无天,化通而无定格,它的表述是表现的丰富的富含生命冲力的。在这点上,汉字始终是象,始终离语言好远。它太投入宇宙了,没法也没心做到像语言那样的冷冰冰那样的纯抽象。

汉字使人们仍处在“影像”的世界中,其影像的原则和本源都植根于精神的感觉创造活动。

汉字是世上惟一区别于拼音文字的视像文字。汉字的“飞矢不动”品格使它才具有了独特的时间和空间的综合。惟有它才具有又形象、又语言、又感觉、又概念的张力,使它独可能有一种无向度的空间知觉,动即是静,瞬间即是永恒。

汉字不是一人一时一蹴而就,在它的慢慢生成时光中混融着漫漫原人群体的感触悟力及智慧。以自己的一个个形体,汉字在作着宇宙人生意义的解答。

汉字总在“流动”。因为它有生命。“生命”在于“不定”。如,水,点滴、柔和、平宁,表面静止却有一朝穿石裂岸的内在能量。

汉字很多“神话”味,仓颉“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当此时,“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藏。”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地动山摇!

汉字实为诗的符号。历史上,汉字使中国成为诗的大国,造就代代有“诗心”的人们。

有谁在说,语言是用来感觉的。如果“说什么”意味着富于某种现实的信息的话,那么,当汉字结构重组时,它并不着力于此,相反,它要“取消世界”、“糊涂差别”、“通融一切”,它很在意展示另一世界的情感,在它心目中,没有什么比感情更具有本体论的性质。汉字多少次地把自己“打碎”了重来,它小小的躯体,为人和世界丰富了联系,也为人和世界更换了一种生命的体验。

用汉字的人往往有这样的体验,有些人或许不太自觉,即汉字表情丰富,宛如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宁馨儿,哭哭笑笑,撩拨着读他的人的心旌,让你不禁亦颦亦喜,连呼吸也和它相同着。

狄德罗认为只有伟大的感情,才能使灵魂伟大。感情衰退,道德文章无足观,诗画乐就都要褪色。“有意摧残感情,是绝顶的蠢事。”

好散文“让读者觉得这篇文章是特地为他写的”。

汉字很可疑。它是语言符号,但又不全是。不信,你看一眼“笑”字,那“灼灼其华”盛开桃花的开心样,准让你也开心起来。正所谓“视哭如哭,视笑如笑”,汉字从绘画中来,又始终在“象”着,本身就是个艺术品呢。它如诗如画如歌如舞,兼而有之,似是似非。

作家几乎都多情善感,古今中西。不能设想,没有冲动的激情,汉字将如何创造。

可以说,有了汉字,才有汉诗。人谓唐诗有五个审美特征:精神美、音乐美、建筑美、个性美、意境美。这“五美”竟是全具于汉字身上呢。

汉字是一个未完结的生成

汉字造型十分“立体”,它包含了历史感和过去意识,它包含了原始思维及其原始生存的方方面面的质素,很有深度,后人怎么向它挖掘,也难以穷尽其深度。汉字写在平面上,而轻轻松松地化平面为立体为多面多维,使“表面”的现象现实,说出具有纵深感的内在思想情感状貌,不仅引你动心动情,而且还引起写者看者不知不觉中的非功利兴趣。

创造,由此“发生”。

“朝”字,写草写水波写日出,会意出潮水也会意出早晨,给人以生气流动勃然盎然的感觉。草与初民生活相关密切,画草表示具象意象时就带了一种美化意味。

“天”字,正是“人中有天,天中有人”,暗含着“天人合一”的深意。

原始人像幼儿般没有推理和反思力,但“浑身是强旺的感受力和生动的想像力”,能形成尤为生动的“诗性意象”。在先民眼中,一座房子,一口井,一个熟悉的塔尖甚至身上的衣扣头发指甲都是蓄含生命灵性的容器,散发着亲切无比的气息。而随着“思考”的发生,人的诗性就坠落了,这正是上帝为何发笑的原因,得不偿失。有了知性,却丧失了比知性更原始更高的诗性智慧,十分无益。

禅家有语:你能以手指着月亮,但千万不要把手指误为月亮。

我们平时习惯了用“倒金字塔”来表现新闻,但是千万不要把“倒金字塔”当成了新闻——它不过是我们表现新闻的形式而已。

古汉字就像维柯所论,最早的语言,“一定是在歌唱中形成的”。

汉语的韵律,就是自然万物的韵律,就是天籁的和鸣。

汉字摹声词尤为发达,大自然的一切声音无所不包。

古汉字发声优长短轻浊,浊音清音只拘泥还保留在粤沪方言之中。或以为长音有宽容、宏大、闲适、悠然、岑寂之感,短音有受激、急剧、促狭、喜谑之情,清音引人作曼柔、烟云、静美、轻小的联想,浊音予人粗大、伪劣、笨重、杂乱等等直觉,远比拼音文字的“音节”多了象征隐喻的兴味,多了“音乐”对人感官身心的同步振动,引出审美的功能。

汉字之美岂止在“形”哉!它还将美存之于音,形音交融,妙不可言。

“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汉字“身躯”虽小,冲力却足。其美在“情感之综合”。“霓裳羽衣”的汉字与舞蹈这门人体造型艺术的“飘飘欲仙”,共着生命的同一暗示。

汉字的节奏性、飞舞性、程式性、音乐性、虚拟性、时空灵活性等贯穿于戏剧、文学、表演、音乐、舞台的美术各方面。

书法的奥秘,就在于看破“框框”,然后打破“框框”。戏剧、绘画、音乐、舞蹈等等诸多艺术,也不例外。

汉字造美有无限可能性,汉字与诗与哲学与艺术与生活融融乐乐数千年,其内在精神已弥散渗入汉文化的方方面面。

汉字是一个未完结的生成。它自身亦处于生生不息的新陈代谢之中,亦处于源源不断的吸收创造之中。

观察、感悟到表现,汉字和人一样,对世界真相的“反映”是取舍性和特征性的。

宇宙进程并不仅表现为进化,人类进化也不就意味着进步,时间顺序不能简单等同于价值判断的标准,过去岁月倚为精神支柱的“进化论”为之动摇。“历史”如“海水潮”,是会倒着流的,奋力向前,却被不断向后推,被推入过去。

赵虹指出,我们这个电视的“视听时代”有着太多的“遮蔽”,人自己创造的环境反过来使人受到“非人”的迫力。马路与水泥盖住了芬芳的泥土,人失去“嗅觉”;摩天楼与城市噪音驱尽了鸟语虫鸣,人失去了“听觉”;电影电视的诱惑止住了远行的脚步,山水不亲却甘愿为电气的奴隶,这时,人类已严重“失明”。人类自己断了与自然大地连着的脐带,邈了“诗之神”的行踪,这个世界萎缩而贫乏,窒息而苍白。就连语言和言说都发生故障,阻碍着“自我锁铐、自我幽闭、日渐消疲的人类”要寻找原来要去蔽的种种努力。而人是活在语言中的,时代病了尚可疗救,语言病了,人何以存在?更不用说,悟如何可能了!

这是一个失落、寻找,寻找、失落的时代。从字音到字形,从听到视,或逆而反之,每个汉字,与一首真正的诗一样,从浮动的音乐走向凝固的建筑,由飘逸洒脱的浪漫主义走向坚固凝重的古典主义,且无先无后,无始无终。

再现现实和表现内心,对艺术家同样重要。换个角度看,表现情感的过程中势必包含着再现现实的因素,没有任何情感是能够彻底超离现实而独立存在的;再现现实也势必包含着表现情感的动机,不与艺术家个人情感发生关连的现实便等于“不存在”。艺术天才的异乎寻常之处,在于他的第一天才系统和第二天才系统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他的写实倾向或者表现倾向。也就是说,他的感觉和思想已为创作上的一系列问题打下了最初和最重要的基础。检验艺术家第三天才系统是否健全的标尺,只能是看他个人的感觉和思想在陈酿之后,能不能不受损害地在作品中“再现”,能不能在作品中得到创造性的“表现”——这才是赵虹所说的“再现的天才”和“表现的天才”的深层含义。

为数不少的作者并不乏敏锐、灵活、深邃的感觉和思想,也能够较好地把握它们,在心里给它们提供了很好的生根、成长的条件,但是并不知如何将成材外运。有的人想把体验过的生活和内心所有的一切,一股脑儿地搬到作品中去,以为这便是艺术再现;有些人以为可以完全不顾形式、不顾情感的客观依据,只要赋予主观世界以相应的形象——图解式的形象——就完成了艺术表现。这样做的结果,前者往往流于罗列、堆砌生活事件或心理现象,后者往往流于解说,流于概念化;前者会破坏掉感觉和思想的深刻性和完整性,只让人感到琐碎而不得形象要领,后者会损害感觉和思想的丰富性、饱满性,让人感到平板、呆滞、沉闷、了无情趣。貌似简单的“传达”和“对话”,其实正是天才和非天才之间鸿沟的显而易见之处。

生活和人格,会使人形成一整套自己难以意识到的、牢不可破的习惯堡垒。尤其细致地、深入地品味了生活,觉悟了人生的诸多深意,思想上达到相当高的哲学境界的人,似乎已无法回到普通的、表象与本质杂陈的、具体的、原始的世俗领域。艺术家有自己的王国:感觉的王国、思想的王国、想像的王国、梦幻的王国、理想的王国……但是,他不能固守他已有的堡垒,他不断地破坏江山稳固的王国,不间歇地重新建立和建设新的艺术领地。

回归诗性人生

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一书中说,诗和春都是美的化身,一是艺术的美,一是自然的美。我们都是从目观耳听的世界里寻得她的踪迹。

自己住在现实生活里,没有能够把握它的美的形象。等到自己对自己的日常生活有相当的距离,从远处来看,才发现家在画图中,融在自然的一片美的形象里。

回归诗性人生。这是人类栖居的终极之所。

从远古走向今天,在人类的生命长河中从来不缺少诗意。人性与诗性之间,原本没有距离。人生与诗意之间,原本没有阻隔。尤其在我们这个诗的国度里,人生从来都不是生老病死、春夏秋冬的轮回的代称,而是一曲曲瑰丽的、悠长的、婉转的生命之诗的交响。

诗性,是人走出蒙昧、走向生命自觉的终极动力。诗性,是人摆脱物性、走向精神世界的终极路径。诗性如阳光、雨露,不仅给人以温暖和滋润,更调节着人内心世界的生态平衡。

人一旦缺少了诗性,自然欲望就会疯长,人生变得荒诞、迷茫;人一旦缺少了诗性,人的物性就会膨胀,生活变得灰暗、焦躁。人一旦缺少了诗性,就不能超越,不能突破,不能创造,不能在精神的家园里前行……

人生而具有诗性。可今天,我们却正面对着诗性的流失。在我们这个被诗浸染了几千年的国度里,诗意的长衫在被什么漂白?

究竟是什么样的暗涌与溃堤,才造成人身上诗性的流失?我们走进了一片什么样的天地?什么样的迷津,让我们迷失了回归诗性的路径?

人在迷茫时,需要拿一面历史的镜子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