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寻梦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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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阳光下的苦旅(1)

对着“八成新”生闷气

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45000平方公里,位居新疆东南隅。其北大门距新疆首府乌鲁木齐约1300公里。保护区主要路线分为东、中、西三路,而我们此行考察的路线将覆盖整个东路和中路,全程4000公里路程。由于一场水害,西路暂时处于阻断状态。

为了这次拟议中的阿尔金山之旅,李诚半年前就开始策划。组队、报批、近于苛刻地物色协作队员、张罗后勤、计算经费、制订预案、研究路线……直到两天前,还穿梭于乌鲁木齐和库尔勒之间,做最后的旅程安排。殚精竭虑,老天亦当为之动容。因此,当旅程仅仅开始了最初的百分之一还不到,对讲机就报出了丰田车离合器间歇性失灵的消息时,他无法掩盖满面的愠色。那时,车队才刚刚接近永丰乡,前距当日目的地若羌900公里,后距当日早晨的出发地乌鲁木齐30公里。而60公里以外,一道海拔4200米的达坂横亘在云缠雾裹中,正等待着挑战这支车队的能力。千算万算神算鬼算,高山深壑急流险滩都想到了,却算计不到这个发生在平坦如镜的柏油大道上的故障,而且是在出发仅仅30公里之后。

司机依米提一脸无辜。他摊开双手,声明自己接手这辆“八成新”的丰田越野两个月,车子跑得“麻麻利利的”,从未出过任何问题。那份无辜啊,倒让我们怀疑是否我们的屁股把它坐出了问题。

李诚虽然恼怒,但他的辈分劣势令他不能随意释放情绪,只能啼笑皆非地背对着“八成新”生闷气。倒是林队长审时度势,在进行初步检查后,决定维持行进,赶到库尔勒后再进行维修。所谓维持,也就只能是在不操作离合器的状态下低挡行驶。好在前面的山路也轮不着用高挡,于是匆匆上路。待我们战战兢兢地攀上天山达坂老虎口时,前面三辆尼桑上的队员们正在冷冽的山风中嚷叫着拍摄垭口胜景,对我们这辆车上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寄予无限愿望的乌尼莫克

在梨城库尔勒城郊的三八女子加油站,彭大侠与他的两名同仁正在宽大的凉棚下等待着我们,他们背后,是一辆遮着棚布的天蓝色乌尼莫克。这是我们租用的后勤车,已经装载完毕,待命出发。由于那辆丰田“八成新”的作祟,我们计划行程的前半程比预定时间多耗费了3个小时,这还不算将要付出的维修时间。预定的计划是可钉可铆的,延误3小时无疑是个很遗憾的开端。但看到那辆遮着帆布、以卧狮之势停在一旁的乌尼莫克,心里又坦然了许多。有如此宽大的轮胎垫底,还有什么天底下的地方去不得?没准我们还能赢回已经失去的时间!在辽阔的新疆,几乎每一处绝地都留下过乌尼莫克无可阻止的轮印:小河、尼雅、罗布泊,还有古尔班通古特和塔克拉玛干……即便不是声名显赫,这个车型也算得上是屡建奇功的,有谁怀疑过它的越野能力呢!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正是这台貌似雄狮、让我们予无限厚望的乌尼莫克,在今后的九天中却让我们不但丢尽了脸面,而且尝尽了苦头受尽了罪,沦为一台用之不力而舍之不能的尤物!

在被修车行砸去了六张“伟人头”后,“八成新”换上了离合器主泵,晚于车队两小时重新上路了。在塔里木盆地东部的晚霞映照下,路面泛着柔和的光泽,沿塔里木河而筑的218国道如丝带般柔曼,每一株金胡杨都像是朦胧夜色中迎面抛来的玫瑰,让依师傅忘却了被勒索600元的痛苦,让全车人尽享驱车赏景的乐趣。

臭得不能再臭的开局

告别了楼兰宾馆满院的梨香,车队折向315国道。

掐指算来,虽然昨晚后半夜才赶到若羌,但毕竟完成了第一天的行程。更换主泵后,“八成新”的表现并无不妥。如果今后能做到行程日结,还不至于产生更多忧虑。

老315国道新疆段本来就徒有其名,褴褛不堪,又赶上新国道大兴土木,整个阿尔金山北部戈壁被切割得有些凌乱不堪。在各种旗标、牌标、石标、线标和轮印混乱的导引下,我们这辆头车很快就陷入了迷途,越来越远地偏离了那个熟悉的山口。而后续车辆却因最初的掉队,反而歪打正着地摆脱了错误的导引,直接奔向俄乌拉孜山口。在大约40公里的行程内,我们就那样遥望着队友们留下的一缕烟尘而无法汇合,狼狈地体验着望尘莫及的滋味。直到会师无望时,我们被迫强行横切,在崎岖的砾石戈壁上弹跳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到正路。而此时,本该被我们导引的车队已经远远消失在阿尔金山无尽的冈峦中。对此,依米提抱怨说,满车专家却引不对一条路。当然,“满车专家”们只有惭愧的份,也乐得让他从离合器事件的阴影中获得解脱。

但伊米提的摆脱感没能持续多久。进入山口后,“八成新”刚刚走完颠簸崎岖的俄乌拉孜河谷就开始抽风,犯癫痫病似的两步一叹息,三步一窜跳,走得完全没了车样。泊车检查,火头脆响油管通畅,无疑是油泵故障。倒霉的依米提又是一脸无辜,重新强调他的“八成新”从不出故障。缺乏辈分优势的李诚重新压抑他更深一层的恼怒,林队长重新审时度势,做出坚持到依吞不拉克矿区再行处理的决定。于是,“八成新”重新带病上路,哼哼唧唧撒下一路愁怨。待到两小时后提心吊胆地爬上塔什达坂往下一看,我们那辆天蓝色乌尼莫克正静静地停靠在险峻的下山盘道的内侧,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车上车下的蚂蚁般忙活着。靠过去一问,天哪,我们的辎重车竟然不早不晚偏偏在阿尔金山天堑上刹车失灵了!

居高临下目测着米兰河上游河谷的深度,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众望所归的乌尼莫克,已经把某种该死的英雄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这边是哼哼唧唧的丰田越野,那边是居高临渊的乌尼莫克,对于一次刚刚开始不久的探险考察而言,这局面简直臭得不能再臭。李诚紧皱双眉,林队长面若石雕。好在章师傅的诊断仅仅是刹车管路堵塞。为了尽早追上车队,决定留下辎重车全体乘员加紧维修,“八成新”继续赶路。奇怪的是,在赶往矿区的80公里下坡路上,“八成新”一路顺风,咳嗽气喘连同癫痫都自行痊愈了。联想起这辆丰田一见达坂就犯病,大家倾向于认为,它患有某种恐高症。

一筹莫展的漫漫长夜

在依吞不拉克的一家小餐馆吞下一份拉面,我们就翘首以盼,等待着那辆完成了一次惊险杂耍的乌尼莫克尽快赶来。从下午4点到9点,西边杳无音讯。从常识看,疏通一条刹车管并非疏通一条运河,理当在短时间内完成,但眼下已经过去了5个小时,却还迟迟不见动静。不祥的预感迫使林队长就地安排住宿,而李诚随同二号尼桑赶往塔什达坂察看究竟。西行20公里后,与搭车前来报信的小邢迎面相遇,方知乌尼莫克的问题远非最先判断的那么简单——不是刹车管阻塞,而是刹车泵损坏。此时,由于没有备件,三名队员正一筹莫展,瑟缩在塔什达坂凛冽的寒风中,翘首等待着外援。

这次,身边没有了至尊的长者,这使得李诚满腔的愤怒得以倾泻。

在毫无对象地发出一串无比精绝的国骂以后,他在暗夜中粗暴地拨通卫星电话,向700公里之外库尔勒的车老板讨要说法——重金所赁,竟然如此一包糟烂!虽然旷野上的劲风将他的怒骂切割成了零零碎碎的片段字符,但我分明感觉到,那简直就是投向700公里外的一串毒气炸弹。

秋寒乍降的阿尔金山南麓,漫漫长夜中,19人的队伍被分隔在80公里远的路段两头,一筹莫展。在塔什达坂南侧盘道上,两名队员连同司机早已艺竭技穷,蜷缩在乌尼莫克宽敞的驾驶室中避寒待援。在依吞不拉克,队长满怀歉意地安顿着11名考察队员们的食宿事务——即便他们个个都是大度绅士,你也分明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焦虑气氛。在依傍米兰河上游河床的公路上,李诚星夜赶往达坂,对车老板承诺的驰援措施实施监督。凌晨4时,卫星电话传来消息,乌尼莫克刹车泵已抵若羌,正在送往塔什达坂途中……

事情发展至此,有必要提及一点地理概念——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虽以阿尔金命名,但在地理上却是东昆仑属地。已经翻越了塔什达坂的我们,还必须绕过玉素甫阿里克大雪山,穿越祁漫塔格才能进入保护区。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家此前付出的这些代价,尚不足以使我们到达保护区的边缘。因此,我倾向于认为,只要有车老板这种草菅人命的服务存在,被李诚发挥得淋漓尽致的那种国骂,也许真有其存在的理由。

重上征途

乌尼莫克的延误,使我们有机会对四辆客用越野车进行系统整肃。

第二天,在焦急等待着的那个上午,已经深谙其责的驾驶员们仔细地埋头在检修业务中。张师傅的话凝重得像个语重心长的书记:“我们这些驾驶员,虽然长期开旅游车,但对进入阿尔金山的路线之难度缺乏必要的认识。”感受到同伴老高利刃般投来的目光,又赶紧补上一句:“包括我在内!”他艺术家出身,一头灰色披肩发,脸上生满“尤先科豆斑”,性格中带有太多的幽默和焦躁。

正午以后,乌尼莫克风尘仆仆地赶来报到。趁受难者们狼吞虎咽的机会,李诚将依米提唤进旅社小屋,开始了他的思想工作:鉴于丰田越野兼有供油系统和前驱失灵的双重隐患,为避免在后续旅程中陷入绝境,决定劝其退出旅程。

后来的事实验证了,这是一个即便说不上无比英明,也算得上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如果“八成新”带病跟进到阿塔提罕山口以南,弄个抛尸荒野的下场绝对没商量。我们到达时,一辆被河水漫顶的北京吉普正深陷在阿塔提罕河床里。为等待救援,那位倒霉的司机已经在老羊皮大衣里蜷缩了整整5天。

地方向导牙生的加入,又让我们的队伍增添了活力。通往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之路,并非那种通常意义上的路。洪水的冲刷、泥石流的推移、河道的季节性变化甚至朝夕之变化等等,都会造成某段道路的消失或改道。确切地说,在这种多变的路段上,如何决定走法,全靠周密的实地观察和大量前车之鉴的积累。即便是走过几趟阿尔金,打过几个GPS点的人,也充不得内行,以免自找尴尬。

在告别了痛心欲绝的依米提,重上征途的当天黄昏,向导牙生的作用就得以充分显现。

苦难的渡河历程

黄昏的阿塔提罕河宽阔而朦胧,西边山际的落日将梳状水道染上一片氲色。在这个季节,冰川融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滋润着两岸橄榄绿色的原野。如果不是急于渡河,阿塔提罕秋日黄昏的景色是很适宜吟诗作画的。但是,面对阿塔提罕河,我们一干人马却如临大敌般紧张。这不仅因为三年前我们曾经在这里遭遇过河水的阻截,还因为昨天的降雨明显增加了河道的流量。在山区,湍急的水流携走大量泥沙,留下相对坚硬的河道。而舒缓的水流却易于沉积泥沙,造成暗藏的陷阱。这段阿塔提罕是宽广的梳状河床,不仅要找到渡过眼前水道的路线,还必须合理选择好重新起步所需的锚地,这经常是两难的选择。

我们各自散开,八仙过海般各施拳脚,去寻找可能的渡河点。牙生不理睬他人,从背光方向将河道浏览一遭,便褪下长裤,径直下水。不久后,他在对面沙洲上站定,用右手在空中比画出一个复杂的轨迹,让乌尼莫克首先通过。我看出那轨迹是一条近似S形路线,其中间段简直就是逆河而上的。乌尼莫克发出一种低沉的狮吼,缓缓进入水中,然后借助动力优势,适量加油,竟然循着牙生指定的路线一气呵成,成功冲上了对面的沙洲,在河道里留下一片浑浊。河岸上立即响起一阵喝彩声。

有了前车之鉴,一号尼桑就有些气壮山河。司机小李将车门撞得山响,然后果敢下水。小车不比乌尼莫克的庞大,在水中立即消失了小半截,令人惊悸悬喉。在前轮即将上岸的一刹那,也许选小了转弯半径,车体突然变得迟疑起来。小伙子机敏地挂空又后退,在河水再次聚拢过来之前,奋力前冲登岸。

那边,披肩发倚车而立,密切注意着渡河过程,很快就梳理出了要领。见二号尼桑有些迟疑,便修正一下下水角度,开始渡河。披肩发的脑筋没白费,在他游刃有余的操作下,三号尼桑舰艇般在河面上切割出一条流利的曲线,便驾轻就熟地开上了对岸沙洲,还顺便给二号尼桑避让出泊车位。

但是,榜样的力量并非总是无穷的,好心让出的泊位也没派上用场。司机眼镜高先是有点发憷,然后便带着勇士赴死的决心冲入水中,开始了他苦难的历程。阿塔提罕河仍然静静地流着,但却不动声色地在河道最深处攫住了它的猎物,丝毫没有留给他获取荣誉的机会。无论眼镜高做出何等努力,最终还是将左冲右突的二号尼桑抛锚在了河道中央。发动机刚刚熄火,磨刀浆般的河水就迅速聚拢过来,淹没了他的驾驶室、客座和后舱。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人都捕捉到了眼镜高那孩子般无助的目光,但对我的痛心疾首却毫无察觉——我那部300毫米中焦佳能相机,此时正落座在二号尼桑的后舱里。

打捞过程是艰难的,练过冬泳的甄大厨不得不忍受潜水作业的痛苦。待到二号尼桑被乌尼莫克拖拽上岸,乌尼莫克自己又不幸陷入泥沼。就这样大拖小、小拖大,等四辆车全部到达坚实的阿塔提罕河对岸时,夜幕已经降临,寒气迅速向肮脏而疲惫的旅人们包抄过来,我们就地宿营。

很快,旷野上回响起便携式发电机低沉的奏鸣,营地弥漫着阵阵炊香。

由于睡袋被河水浸透,我和衣蜷缩在自己的单人帐里过夜。仔细算来,今天的行程又倒欠160公里。从出发那天开始,我们已经损失了一天半时间。无论如何,明天应该到达东线终点——卡尔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