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救援大本营
我也是8月3日午夜后不能入眠者之一。那天,与好友驱车进入柴窝堡湖以北绵延的阡陌中,企图进山宿营。由于某个路口上的毫厘之差,未能到达目的地,懊恼而返。此举被嘲笑为“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
晚上11点10分,当救援队驱车出城时,山难通报到达了我的手机。于是,我将手机和固定电话移到案头,彻夜守候。
凌晨4点15分,电话突然作响,蒋进原在进入通讯盲区之前通报进展:已经与华子会合,正在大石头附近弃车渡河。救援线路太长,请求人力接应,补充食品。
我对那里的地形了若指掌。大石头以南全是通讯盲区,前方队员渡河以后,前后方的一切配合都只能依赖于彼此间的默契。毋庸置疑,经过那段山地行军,队员体力必将接近枯竭。到达位置后,还要越过两道冰川,攀上那道接近百米的陡坡,才能运送伤员下山,然后沿着逶迤的山道出山。这不大可能由首批队员独立完成。而此时,伤者正在漆黑而寒冷的冰川上流血,那位少年正在忍受着超出他承受能力的煎熬。于是,不得已,在黎明前那个最为宝贵的睡眠时段,我硬着头皮拨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扰着一个又一个的家庭,终于征集到一辆车和三名志愿者,于清晨6点冲出了城区。在西山立交桥,临危受命的董务疆为了抢时间,硬是将车开上了逆行道,招来对面司机一阵恶骂。
90分钟后到达达坂城,天已大亮。早餐,采购食品,加油,购夹板时又被勒索一笔,然后北上。中午进入山口,下午到达河岸,汽车趴窝。支援队员立即携带夹板渡河赶路,留守队员随即在河岸高地上建立了救援大本营。趁着等待消息的间歇,我登上西侧山巅,依靠高度优势找到了一处手机通讯点作为备用。在下山途中,我居高临下地发现,在山口附近,一组人马正在迷蒙的山道上匆匆赶路。从那些闪现不定的色彩判断,那是六个身着冲锋服的身影。无疑,又一批山友赶来支援了。
25名志愿者赶到黑沟以北
在山口附近匆匆赶来的,是甄晨光、杨戈等一行六人。凌晨4点,当我的电话拨通后,睡眼惺忪中的甄晨光立即奔向车库,准备出发事宜。及至从同事手中接过车库钥匙时,才想起今天是周一,他无法不受制于严格的工作纪律。于是,一边驱车前往加油站,一边拨打手机。
接听者是董务疆。双休日,他刚刚结束了一次艰难的山地徒步跨越活动,正沉陷在极度疲劳之后的酣睡中。弄清原委,他揉搓一把酸痛的肌肉,匆匆吞下一杯苦丁茶醒脑,便立即打点行装,招呼徒弟开车送自己进城。清晨6点,三方准时在我这里会面。交接的不仅有越野车,还有2000元应急费用。交接后,甄晨光便匆匆返身回家上班。
相对于甄晨光,作为一家传媒老总的杨戈对自身的行动就具有更多的支配权,但他也未必不懂得职业权力被滥用的危害。尽管心急如焚,在那个令人揪心的消息到来之后的整个上午,他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焦虑,加速处理着急需完成的公务。接近中午时分,终于得以抽身。此时,已经请假获准的甄晨光正在焦急地等待出发,同时加入的还有两名福建山友。他们租车赶到黑沟村,又顺路租用马匹赶往救援大本营。当马队杂乱的蹄声在通往黑沟冰川的山谷中渐渐消失时,混杂着细雨的夜幕也迅速降临在山谷中。
这样,在8月4日黄昏之后,共有25名志愿者以不同方式赶到了黑沟村以北。在大本营的协调下,他们在17公里的救援路线上分组向北移动,形成了梯次前进的接应队伍。杨戈的5骑人马则抄近路直奔黑沟冰川。此时,根据时间判断,最先出发的第一组,应该到达或接近山难发生地点了。
但是,人们并不知道,伤者生命的行程已然终止。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在雨雪交加中,英刚带领的第一组经过13小时行军,在接近3600米的黑沟冰川时,队伍拖垮了。作为一名资深的登山爱好者,这是他预料中的事。这是一支热情高涨,个人能力却参差不齐的临时队伍,其中还包括两名从未涉足过户外运动的女性医务工作者。一旦进入高海拔,热情是无法取代实力的。他指望的是,只要队伍中少数人能及时到达,伤员就有救,那个16岁的少年就能脱离困境。因此,尽管有人陆续掉队,他却黑着个脸,手脚并用地向西侧高地上拼命攀爬。
17点10分,当他与拼死跟进的4名队员终于在上层冰川的冰面上直起身来时,时间却在那一刻凝固了。一个木立在帐篷边的瘦小的身影先是迷茫地转过身来,怀疑地审视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切。瞬间发愣之后,踉跄的脚步携着悲怆的哭声迎面冲来,登山汉子们顿时动容。
关雁已于昨夜去世。
那时,华子发出的求援信息正在空中往复传递,各路山友正在快速集结,救援协调会正在紧急召开,多少部电话正在焦急地拨动着。那时,在高山冰川上一个寒冷的帐篷里,一双16岁少年的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手,一边蘸着水轻轻擦拭着关雁脸上的血迹,一边把不尽的泪洒在他的脸上……
在来自远方的和身边的无尽的期盼和关爱中,他却匆匆地走了。
“晚了,我们来晚了”
5日,午夜以后的大本营,四双眼睛在黑暗中警觉地捕捉着东北方向可能出现的任何一道光影。接应伤员的所有工作早已完成,为救援队员们准备的食品静静地堆放在一块大青石旁,其中还包括为女医生和伤员准备的牛奶。雨后,通往黑沟冰川的山谷黑暗而阴冷,谷底的流水喧嚣地流淌着,前方救援组仍然杳无音讯。
凌晨2点20分,东北方向遥远的天际有光闪现,一瞬即逝。董务疆立即拧亮大灯,让雪白的光柱间断地射向夜空。不久以后,一串微弱的亮光便飘忽在深浅难辨的夜色中,萤火虫般地游动起来。
我拧亮手电,一直前出到漆黑的高岸边,望眼欲穿地等待着那串游动在夜空中的希望。时间是如此漫长,当马蹄铁撞击石子的声音终于从对岸传来时,我迫不及待地蹚过河去,冲向那支队伍。5年的友谊啊,曾经一起在天池滩涂燃亮腾跃的篝火,曾经一同在冰凉的雪原上入住“总统套房”;关雁那残疾的手,曾经多少次在艰险崎岖的小径上伸向我……此时,我毫不忌讳用奔涌的泪水迎接我那受尽苦难的兄弟。
可是,迎面过来的英刚却神情冰冷,粗大的手掌沉重地一握,便默默离开。
队伍鱼贯而过,没有人开口。暗夜中,只有一个个凝重的身影。
就在这凝重的身影之后,我蓦然间看到了马背上那副高高跷起的空担架的轮廓。
这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答案:救援失败。
一个悲怆的声音终于打破了黑夜的肃穆,队员李琪猛然间哭倒在我身边:“晚了,我们来晚了!”
严峻的法则
5日凌晨,杨戈的五骑人马满身霜凌,突然出现在河谷中。经历了一夜的雨雪,个个冻得浑身透凉。前一夜,他们与英刚的救援队隔山而过,未能接应成功。经过一夜搜寻,方知救援队伍已经撤离。
当南坡的救援工作沿17公里的路线展开时,人们并不知道,博格达北坡组建的一个救援小组,也正在西锐的带领下,拼死逆向翻越那个危险的隘口,企图实现近距离援助。
此前,这个救援小组的成员,正沉浸在登顶成功的喜悦中。当他们经历了24小时的努力,终于于5日由北路进入黑沟冰川时,方知尘埃已落。面对那座俏丽而冷峻的冰川,泪水模糊了他们的眼睛。
当晚,一场大雨泼洒在北疆沿天山一带。
6日,得知北路有人参与救援,担心那场大雨的****再次组织人员进入黑沟,接应出那支疲惫不堪的救援组,执意同行的还有外籍友人詹姆斯和琼斯。
至此,一次持续了64小时的救援行动终于结束了。
8天以后,市登协8名山友再度进入黑沟冰川,历尽艰辛,移送关雁遗体回家。
由于必须在相距百十公里的距离上召集有救援能力的队伍,从接到报告到首批人员进入山难现场,只经历了19个小时。这对于一次民间自发的救援行动而言,已经表现出可贵的效率。救援过程所体现出的那种人道、友爱、互助、慷慨和自我牺牲的可贵精神,无疑是山友们永远追崇的精神财富。
需要深省的是,一场牵动着几十颗心,众志成城付出百倍努力的救援行动,却最终没能够挽救一个宝贵的生命。
这就是法则,一个沉重的法则。有多少事例说明,山难事故如果不能防患于未然,那么,无论事后的努力多么的可歌可泣,其结果却总是与人们的初衷相去甚远。
在我们为追求生活的内在质量而拥抱自然的过程中,时刻不要忘记这个严峻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