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找到工作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宋菲把协议书递还给霍尧。
他不在意地笑笑。两个人站在宋家小区楼下闲聊着天。
韩彩霞推着婴儿车往小区外面的超市去了,圆宝躺在车里,嘴里含着一个小奶嘴,两只小手搓叠在一起,她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碰到街坊邻居了,韩彩霞停下来跟人家聊家常,那邻居七八岁的小孙女蹲在婴儿车旁,逗着圆宝玩。
圆宝亮闪闪的黑眼睛直直地瞅着小女孩手里的零食,她张开小嘴,吐出嘴里的奶嘴,小舌也一吐一吐的,胖胖的小肉手朝女孩的手扑扇着。
小女孩将手里的果冻送到圆宝的嘴边。
“我家圆宝可吃不了果冻,她还太小。”眼尖的韩彩霞赶紧弯腰打开了女孩的手。
圆宝的两只手乱抓着,最后只抓住了女孩手里塑料袋的一个小角,扯下了一小块塑料袋。
韩彩霞推着婴儿车,继续朝前走。
“圆宝啊,以后咱可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知道不?圆宝想吃什么,外婆以后都给你买。”韩彩霞边走边捏着嗓子细声说着。
圆宝一只小肉手送到嘴边,伸出小舌一舔,那塑料小碎片就被她吸进了嘴里。
韩彩霞买了一桶花生油,她一手拎着油,一手推着婴儿车往回走。
宋菲和霍尧还站在楼下,霍尧讲着他这些年在国外的事,宋菲装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十一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霍尧不再是以前那个任她使唤的黄毛小子,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惹事生非的小太妹。
“看着圆宝,我先上去做饭了,张君快回来了。”韩彩霞将婴儿车推到宋菲旁边,张君今天去设计院报到了。
“圆宝睡着了?”宋菲扫一眼婴儿车问,婴儿车上的罩子放下来了,四周裹着薄薄的纱幔。
“睡了,刚才还哼着小调来着,现在安静了。”韩彩霞提着花生油自顾朝楼道走去。
霍尧终于有离开的意思了,宋菲轻呼一口气,推着婴儿车送他去小区外面。
走到跑车旁边,霍尧再次地朝宋菲脸上望去,她脸上那些淤青让他很不舒服。
一辆公车靠站停下来,张君走下公车,朝那两个人走去。
“张君。”看到张君,宋菲立刻笑起来,她推着婴儿车朝他快步走过去。
张君弯腰掀开婴儿车的罩子,他伸出的双手僵在了那里,圆宝的小唇都发紫了,小脸乌青乌青的。
宋菲也呆住了,“圆宝。”她颤着伸出手。
张君一把推开了她,她踉跄着退了几步,霍尧即时扶住她,她才没摔倒。
张君将圆宝抱出婴儿车,前面就有医院,十米不到的距离。
他抱着圆宝狂奔,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宋菲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霍尧也紧随其后,三个大人朝医院狂奔去。
医生在圆宝的喉咙口取出一小块塑料薄膜,圆宝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的身体早就凉透了。
张君趴在旁边,他的脸紧贴着圆宝的脸,“乖,宝贝,醒醒……”他轻轻蹭着她的脸。
宋菲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她甚至哭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
霍尧站在门口。
“圆宝——”韩彩霞披头散发地冲进来,她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有邻居跑过去通知她了。
宋爱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圆宝啊——”韩彩霞惨叫一声,扑了过去。
“滚开。”张君从嘴里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韩彩霞一下钉在原地。
张君抱起圆宝,带着她离开冰冷的手术室。
“圆宝——”韩彩霞瘫到地上,呼天抢地的哭起来,她明明阻止圆宝吃果冻了,怎么还会出事?
“宋菲。”宋爱国抹着眼泪,叫着木头人一样的宋菲。
“我没事。”宋菲平静地笑笑。
张君本来就不该属于她的,圆宝本来就不该出生的,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四点,宋菲就去上班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再没有工作。
上午,韩彩霞去张家闹了,圆宝的身后事是两家人的事,他们张家怎么能不让宋家参与。
圆宝葬在了一个小陵园里,下葬那天,宋爱国夫妇,宋晴,张诚然,陶竹君,张君,保姆李阿姨都去了,唯独宋菲没去。
领导要给她提一级,她要好好表现。
她每天四点不到就到单位了,打扫整栋楼的卫生,扫厕所,保洁的活都让她干了。
领导九点上班,她捏准时间,八点五十八分,给领导沏一杯浓郁的绿茶。
“领导,午餐吃什么?”十一点二十八分,她准时踏进领导办公室,恭敬地问。
“小宋,放你几天假吧。”秃顶领导微微锁眉,下属工作太亢奋,也是一件烦人的事。
她瘦得像个麻杆,一双眼睛就那么直不楞登地盯着你,就连上个厕所,她也会冷不丁地冒出来,这搞得他很尴尬。
要不是看在韩大行长的面子上,他早就让她死一边凉快去了。
张君整整一个月没出房间。
那天,他该早点回来的,早几分钟就好了。
她要不是聊天聊得那么专心,她怎么会觉察不到圆宝的异样。
为什么,死的是圆宝,不是他们……
房间里黑黑的,张诚然打开灯,关上房间的门。
张君蜷缩在圆宝的小床上,他头上那一片刺眼的白发扎得张诚然的心,生疼生疼的。
“带着宋菲一起去国外散散心,度假也行,上学也行,或者找个适合居住的国家定居。”张诚然缓声说道。
张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在瑞士银行给你存了一笔钱。”张诚然接着说。
张君终于睁开了眼睛,木呆呆地望着他。
“我只出过一次手,一次就够了。水清则无鱼,生在这个大染缸中,不可能全身而退。密码是你小时候背的那首乐谱,那些钱够你花几辈子的。”张诚然淡淡地口吻说。
“我不想走,该有人给圆宝陪葬的。”张君移开了眼,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到小枕头上。
“非要做点什么,你才能缓过来,那你就做吧。”张诚然轻轻蹙了一下眉。
“灭其复仇之力,才能断其复仇之念。”张诚然沉吟了几秒说。
一直教他做个君子,张诚然有些担心他下不了狠手。
他公司出事,那水泥板也是被人做过了手脚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彻底除之。这是张诚然的做事方式。
韩悠悠又来了,听大哥韩震南说起圆宝的事,她就隔三岔五地过来张家探望。
可惜她一次也没见到张君,他一直在房间里不出来。
韩悠悠曾是张君的秘书。
韩悠悠蹲在张家的小院里,和保姆聊家常。
“张君!”她眼睛一亮,一下站了起来。
张君走进院子,眯起眼睛,用手挡住阳光,他的脸惨白惨白的,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张君。”韩悠悠眼眶有些湿了。
要不是为了他,她也不会跑去做他的秘书。
她和韩震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妈妈是霍家老头子最宠爱的小女儿。
霍尧是她表哥。
单是霍氏的股份韩悠悠就拥有20%,甚至比霍尧还多了5%
“你来了。”张君唇角扯出一抹极浅的笑。
韩悠悠的背景,早在公司被收购之前,他就查清楚了。
当时也没多想,现在那些资料突然从他脑子里涌出来。
清晨,宋菲擦单位的玻璃,一头从梯子上栽了下去,她因公负伤了。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宋菲头上缠着纱布,腿上打着石膏,手臂上还挂着营养液点滴。
医生说她有些贫血。
宋晴抽空来医院看她,韩彩霞卧床不起,圆宝下葬后,韩彩霞就病了。
“喝点粥。”宋晴吹了吹汤匙,将粥送到宋菲的嘴边。
宋菲偏过头去。
“打算什么时候离啊?”宋晴放下手里的碗。
宋菲抬眼数着天花板上那纵横交错的格子。
“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张君也不会娶你,他娶你只是想报复我。”宋晴破天荒地道歉了。
说完以后,她拿眼瞥着宋菲,等着她的反驳。
宋菲闭着唇,翻着白眼儿,一言不发。
宋晴又挑衅了几句,宋菲一直不吭声。
“我还忙,有事打我电话,给你请的护工下午来,有事暂时找护士。”宋晴待着无趣,拎着小包走了。
宋菲睁大了眼睛,她现在可以整晚的都不睡觉。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圆宝的样子,她哭,她笑,最后只剩下她乌青发紫的脸。
如果她早点去抱她,就没事了。
心里绞得疼,她愣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自从张君抱着圆宝离开医院,她就再没见到他。
她也不想见他,她现在谁都不想见。
韩彩霞说得对,她从小就是个祸害。
所以没人喜欢她,陶竹君也不喜欢她。
张君说她没有家教,陶竹君也委婉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没有就没有罢,她也不在乎,她一直就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