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你问我有几个妹妹的时候,其实你心里就已经开始疑惑了。我当时回答你的是两个,你是不是以为一个是冯晓蓓一个是冯晓阳?但实际上我的答案是一个是我的表妹冯晓蓓一个是我的堂妹康颜颜,你并没有耐心的听我讲完就岔开了话题,再加上紫皇的妻子和晓阳同名,你一听到晓阳两个字就乱了分寸,把所有吻合不上的地方都忽略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紫皇的女儿已经五岁了,倘若他的妻子就是你要找的晓阳,那她几岁结的婚,几岁生的孩子,这可能吗?明明有这么多可以让你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你却因为一个名字,把所有的一切彻底的搞错了。江北辰,留在你心里的到底是晓阳这个人,还是晓阳这个名字,你会不会错得太离谱了?”
江北辰的脸还捂在被子里面,看不到他的表情。
是啊,他的错何止是离谱,简直是荒唐。
康雅文说得没错,就在晓蓓生日的那一天,他们刚刚重逢的时候,江北辰就已经怀疑过了。
冯晓蓓挑选那一条蝴蝶项链和晓阳的那一条几乎一样,这是第一个让江北辰怀疑的地方;冯晓蓓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性格和晓阳一样,这是第二个让江北辰怀疑的地方;冯晓蓓和晓阳一样认识康雅文,这是第三个让江北辰怀疑的地方。
江北辰只恨自己,为什么他发现了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为什么他心里都有了疑惑却没有坚定信心去寻找答案?
江北辰认为这其中的原因确如康雅文所讲的那样,他一听到她讲出晓阳这个名字,就什么可疑的地方都顾不上了。尤其,她的遭遇是那么的令人心生怜悯,他怎么可能平心静气下来,好好理清这里面矛盾的地方。
江北辰不是想为自己没有认出冯晓蓓找理由开脱,只是忍不住想,倘若,康雅文没有先一步讲了另外一个冯晓阳的故事,他会不会早一点知道冯晓蓓的身份,他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还会走到这无法补救的一步吗?
江北辰自己也不知道。
但江北辰终于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他面对冯晓蓓的时候经常会想起晓阳,原来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认知没有让江北辰的心里有丝毫解惑以后的轻松,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明明有这么多应该认出冯晓蓓的原因,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认出她来?
为什么?
江北辰一拳一拳的捶着被子,狠戾的力度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腿捶出一个窟窿,仿佛现在只是身体上的痛才能勉强掩盖他心里面的痛。
康雅文看着他的自虐,没有阻止他。
虽然现在江北辰的状况已经算是一塌糊涂,但那都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的结果,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江北辰还在继续对自己的暴行。
他的腿被被子盖住了,康雅文看不到棉絮下面的景象。但江北辰的左手因为这样轮拳头的动作,使得原本正在输液的针管偏离了血管的位置,如今不仅皮下组织肿了起来,输液管里也是倒流的血液。
江北辰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异样。他的脑海里一直在不断的重复冯晓蓓就是冯晓阳这句话,他的思绪被自己曾经对冯晓蓓所做过那些不可原谅的事情占据,最终在心里得到一个他永远的失去了冯晓阳的结论。
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心疼他的冷暖饥饱,不会再有任何人关心他是死是活,也不会有任何人需要他去回报,不会有任何人需要他去照顾。
江北辰觉得他的人生完了。当那个支撑他坚强的活下去的动力已经不在,他努力的对抗命运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一点意义也没有。
江北辰的心被掏空了,只留下一幅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样失去了感知能力的行尸走肉,怎么会对身体上的疼和痛有一丝的知觉?
康雅文冷眼旁观着江北辰的举动,没有再用言语刺激他,增加他心里的负罪感。当然,也不可能劝他想开一点。
时间就这样悄悄的流逝着,直到医生来例行检查的时候,情况才有了改变。
医生看着江北辰不要命的自残行为,首先呵斥了一幅事不关己模样的康雅文:“你怎么照顾病人的,他受了严重的内伤需要好好休养,你却让他再一次伤害自己,真想瘫痪还是怎么样,要是不想治疗就赶紧出院,别在这儿浪费医疗资源。”
然后拉住江北辰像被设置了重复程序的手,又骂了他一顿,“就算全世界都不爱惜你,你自己也要学会爱惜自己,生命是你父母给的,你凭什么糟蹋它?”
江北辰这才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很茫然,看不到焦距,就那样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医生,眼里却完全没有医生的影子。
他的嘴巴微微的张着,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从他认清了冯晓蓓就是冯晓阳的事实以后,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康雅文看了江北辰一眼,只见他的下嘴唇被咬出了一圈深深的牙齿印,嘴皮已经破裂,殷红的鲜血凝固在上面。
他是咬得有多大的劲?
康雅文基于为冯晓蓓讨回公道的立场也不由自主的感到了一丝不忍心。
医生看了也是同样无话可说的摇了摇头,然后默默的为江北辰处理被他扯伤的手。
江北辰就像一个傀儡一样,任他搓揉推拉的操作,不反抗,也不配合。
医生努力了很久,皮下组织的浮肿一直没有消退下去。他看着江北辰,用命令的口吻说:“放轻松一点,你这样紧绷着肌肉,瘀血怎么能消?”
医生不知道江北辰有没有听见,反正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又尝试了一阵子,还是和原本一样,不见起色,医生有点动气了,“你如果再这样不遵医嘱,我就给你打镇定剂,等你睡了以后再帮你处理伤口。”
回答医生的,还是江北辰如死鱼一般毫无生气的眼神。
医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决定为江北辰注射镇定剂。
针头扎进了江北辰手腕处的血管,针药被慢慢的推进去。药效发挥得很快,渐渐的,江北辰的意识散涣了,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连同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片刻的解放。
江北辰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昏昏欲睡。
这样的场景让康雅文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把头转向了旁边。
这一次,康雅文看见了那条项链。
“这是晓蓓的项链。”
康雅文这回想起来了,她之所以觉得晓蓓重新订回来那一条项链眼熟,是因为她曾经在江北辰身上见过。
晓蓓说过那是她弄丢了的,原来是被江北辰捡到了。
康雅文走了过去,想要拿过来。
江北辰已经快要昏迷过去了,但他听到康雅文嘴里说出晓蓓两个字以后,所有散漫的意识又全部集中了起来,整个人像被淋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
他防备的盯着康雅文,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江北辰很快就识破了康雅文的意图,快一步的推开了身旁的医生,侧身把项链紧紧的拽在手心里。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猝不及防的医生被他推得连连倒退了几步。
江北辰的伤势很重,本来应该完全禁止侧身翻身这样的动作,这不仅仅是因为任何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会引发身体上难以言喻的疼痛,更因为这样非常容易导致好不容易才慢慢愈合的伤处又重新断裂。
但江北辰完全顾不上这些。
晓蓓很有可能是不会原谅他了,他们之间的过往就剩下了这么一点仅有的见证,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它,就算是拼了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剧烈的疼痛让江北辰的眉心不受控制的打成了结,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只紧张的看着康雅文问:“你想干什么?”
康雅文理所当然的回答他,“这是晓蓓的东西,当然是要物归原主了。”
江北辰体内的镇定剂完全失去了作用,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又把项链拽得更紧了一些,为了防止康雅文过来抢,他甚至把它藏进了被窝里,“你别想了,我不会给你的。”
康雅文得理不饶人的说:“你有什么资格霸着它不放?”
江北辰却一脸蛮不讲理的样子,“我就是不会给你,除非晓蓓亲自问我要,否则谁也别想拿走。”
旁边的医生见连这种进口的镇定剂也无法令江北辰安静下来的样子,不禁好奇那条项链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能够带给江北辰丝毫都不能被瓦解的顽固意识?
但眼下不是容许他有好奇心的时候,江北辰本来就是重病患,需要格外小心的对待。但他自己不但不顾忌自己的伤,再三的做出自残的行为,情绪还如此激动。这样下去,极有可能引起胸腔内器官损伤,肋下血管爆裂,后果会不堪设想。
偏偏江北辰和康雅文还吵闹个不停的样子。
医生火气上来了,大声阻止道:“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透明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要吵到外面去吵。你。”他指着江北辰,“你都不知道痛的吗?那好,以后的止痛针我都帮你划掉,也给你省点钱。或者,你要是不想治疗了,马上给我滚出医院,别砸了我的金字招牌。”
“还有你。”他又指着康雅文,“看起来一幅受过高等教育的样子,连字都不识吗?懂不懂什么叫保持安静?你要再敢这么胡闹,我就把你赶出去。”
康雅文不用他赶,自己就准备走人。
临走之前,她对江北辰撂下一句话,“江北辰,我还会再来的,晓蓓的东西,你必须还给她。”
江北辰还是固执的坚持己见,“你就算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改变主意。这是晓蓓的东西没有错,但是我只会亲手交给晓蓓,不可能让你们其他任何人拿走它。如果你还想打它的主意,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