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裁刀是一面镜子
我的裁员公司就像棺材铺,就盼着经济瘟疫、公司长蛆,等到裁员的风潮一起,我们的生意就好起来了。
我们的工作其实简单,就是和被裁人员面谈,解释、安抚、讨价还价,或是扯着嗓子对骂,力求把公司提供的辞退方案落实到位,让被裁的人不起诉、不秋后算账。
美国有部电影《在云端》,讲的是一个美国裁员公司的业务代表成天飞来飞去裁员的故事。美国没有城管文化熏陶,裁员公司的活也干得文明,基本都能客客气气地解决问题,脾气最爆的被裁者顶多也就说两句粗口、一脚把椅子踹翻。因此,这片子只能算部文艺片,像一碟子腌白菜,不论是用筷子夹,还是手抓着吃,都品不出点荤腥味来。
这电影本该在中国拍的,我们的裁员故事饱蘸着五千年整人史的磅礴气韵,不乏狗咬狗般的精彩案例,随便回忆一下,都能泛出臭豆腐般的余味。
拨开回忆中的纷繁狗毛,我发现经我手裁的人中,什么阶层的兄弟都有,上至CEO下到流水线工人,可见人生何处不低谷,就算穿着铁鞋,也有被水浸透的时候。
有的高层被裁,是遇到了没法避开的事,比如公司重组或者被收购了,领导岗位自然要“节能减排”;有的高层被裁,是自己作的,平日里虽然坐了把金交椅,为人做事的境界却是尿腌的,做了不少招人恨的事,遇到坎的时候,周围亮出来的都是针;还有的高层被裁,是因为工资太高了,上头找不到降薪的理由,干脆把你裁了,反正省下的就是赚的。
学术点讲,越高层的职场人,社会整体需求量越小,工作更换频繁程度也越低,这类似于奢侈品的售卖周转率要比日用品周转率低得多。因此人在高处混,最怕抽梯子,领导失业了,再去人才市场找饭碗,拿简历挡脸的心都有。再者,由奢入俭难,以前挣得多,生活水准自然高,要猛一下降下去,落魄感当然很强烈。
对于高层职场人而言,在自己顺的时候,尽量不要飘在高处,要学会贴地飞行,多看看方向,多铺铺后路。不要让马屁把金饭碗熏掉色了,也不要玩政治玩上瘾了,要警惕经济走向和公司动态,听到股票价格走低或者公司被收购的风声,要琢磨自己分公司或部门脱轨的可能性。与此同时,还要长期和猎头或任何有可能招纳你的人及公司保持关系,好在危难时刻急度陈仓。很多时候,裁员的油锅不是一下子烧热的,瞄到柴火抱来了,你就要做好换个地方找饭碗的准备。
从我的裁员实践来看,最难裁的是工人兄弟。从地域特点来看,东北工人往往是一开始闹得很凶,唾沫星子带着杀气,我们的领带总是被揉得像鼻炎患者的手帕。其实,一出场就亮刀子,不好,最狠的招先使出来,后手接不上啊。对付生猛的东北工人兄弟,我们的策略是表面装孙子,暗地里收买挑头闹腾的工人代表,大大地给好处,给好出路,让他们从起义领袖的角色转化为余则成般的阴狠内线,从而杀敌于无形。看不见的后门是最实在的门,看不见的战线是最管用的战线,这是来自东北裁员现场的火线感受。
相比之下,看似文弱的上海工人反而是最难裁的。他们表现得极有组织性,集体去主管单位谈判时,带多少干粮都是定好的,队形也分外整齐。领头谈判的大哥也很有派,条分缕析地和我们抠掐细节,谈判谈到下午5点准时结束—他们要回家给老婆做饭去。
我裁过数量最多的职场阶层,是北、上、广的铜领和白领。在裁员过程中的感悟与心得会在后面一一讲述,这里要发表的感慨只有两个字:不易。
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期和80年代,乃至于90年代的兄弟姐妹们,都是被家长捧着长大的,却迎来了一个冷漠、艰巨、缺少机会的年代,高房价、亚健康、经济危机,让很多人满身都是创可贴,却等不来一个悠长假期。
我想说的是,既然从泔水里提炼出的地沟油照样能炒出一盘好菜,我们也要勇于从艰难中实现超越。没有人喜欢被裁,但我们要把裁员当成一面镜子,用过往的失败照亮前行的道路。记住,进棺材不可怕,它只是投胎到好人家的必备过程。
回忆起裁员战事,难称心潮澎湃,就像一个有良知的医生站在手术台上,不应该有庖丁解牛般的□□。经历了别人无数的失败与苦痛,自然积淀出不少职场的感悟,希望拿出来与大家共享,算是做点售后服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