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成别人,也许早在峡谷那边,在她不肯爬上去时,就自己跑了,但他没有,他努力说服了她,让她跟着他一起爬上来。
老实说,他自己一个人穿越沙漠,比带着她要简单,如果少了她,他背负着的水,可以让他走上两倍以上的距离。他其实大可以不用管她的,或是要她等在某个地方,等他去求援之类的。
把她留在某个有水源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好的方法,但她真的很不想自己一个人单独留在沙漠中。
所以她不断地交替双脚,努力跟在他身后,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负累。
阳光在蓝天上缓缓移动,白云偶尔会飘过一朵。
这里的风景其实非常壮丽,宽广的丝缎蓝天,层次分明的岩石,她完全不认得的仙人掌。
如果换做其他时间,她会好好欣赏,但现在她只想活着走出这里。
她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继续走下去的,也许是因为之前逃命时的肾上腺素还没退,也或许是因为她满脑子都是扑到他身上的念头。
到了最后,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童话故事里那头笨驴子,死命地要吃到主人吊在她前面的那根甜美的胡萝卜,所以努力地往前跑。
那是个可怕的诱惑,恐怖的笨念头,但该死地有效,因为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有效地让她忘记现实的痛苦。
他是个萝卜的比喻,甚至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原来她还能笑呢,看来她若不是已经崩溃,就是快要崩溃了。
话说回来,不是有人说,疯子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疯子的,怀疑自己是疯子的人,就不是疯子?
天啊,她到底在想什么?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她机械式地移动着手脚,脑海里却停不下来地冒出一个又一个荒谬的幻想和谬论,直到她一头撞到停下来的****萝卜身上。
“嘿,你还好吧?”萝卜问。
不,是他问。
他抓住了她,没让她跌倒,她趴在他又湿又热的胸膛上,忍不住想笑,但脑袋里想的是一回事,她的五官和身体想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他闻起来该死的诱人。
惨了,她竟然会觉得汗臭味诱人,但那却是真的,她甚至忍不住想舔他敞开衬衫领口间,那湿淋淋、汗涔涔,因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膛一口。
她不知道自己哪根脑筋错乱了。
或许舔一下就好了。
一下下而已。
她张开了嘴,伸出了舌———
突然间,天地旋转了起来。
“嘿!”恬恬吓了一跳,紧抓着他的衬衫,跟着才发现,就在她脑海里的理智即将断线的那瞬间,他突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抱歉,是我没注意你的状况,你没听到我说的话,我想你刚刚有点晕过去了。”
晕过去?
她一阵傻眼,小脸爆红,却不敢多说什么,总不能要她承认,她刚是真的因为太累而有些腿软,但让她沉默地靠在他身上的,却不是因为昏眩,而是太哈他的缘故吧?
他将她抱到一旁岩石的遮蔽处,让她躺平,一边把水瓶凑到她嘴边,“来,喝点水。我想你只是太累,加上有些脱水,所以才晕了过去。”
因为太过羞愧,她只能乖乖地喝水。
“喔。”她心虚地应了一声,他却在这时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汗水,害她心跳又再次加快。
“快黄昏了,我们必须要在太阳下山以前找到食物,准备好过夜的地方,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恬恬抱着矿泉水,紧张地点点头。
食物,OK,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食。
嘿,也许她只是饿了。
没错,她应该是饿昏了,所以才会觉得眼前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很诱人,只要等一下填饱肚子,她就会恢复原状了。
“好好休息一下。”他抚去她脸上的泥沙,“还有,别把手伸到看不见的地方,那里或许会有蝎子或蛇。”
她乖巧地再次点头。
他扬起嘴角,然后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快速地低头吻了她一下,跟着才转身离开。
那应该只是礼貌性的吻。
他说他和埃玛是青梅竹马的邻居,那代表他是在这个作风开放的国家长大的,亲吻对这些外国人来说,就像打招呼问好一样。
噢,但那是吻脸颊,可不是嘴对嘴。
不过他没有把舌头伸进来。
那是因为她并没有把嘴张开,那个吻也没有长到足以让她把嘴张开。
老天,郝恬恬,你是西岸知名的室内设计师,你可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
喔?像是偷舔他的胸膛******未遂吗?
脑海里的嘲讽,让她羞愧地抬手把脸遮住。可就算闭上眼,躺在地上,她却依然觉得昏眩耳鸣。
天啊,也许她疯了,其实这一切只是她的梦,包括埃玛的死、他被殴打、她被绑架,那场飞车追逐、在峡谷中差点溺死、攀岩、沙漠竞走,这些疯狂的事情,全都是她一场梦。
其实真正的她,还躺在她新买的席梦思大床上,睡在一千两百支纱的高级寝具里,她只是在做噩梦而已。
一场疯狂被追杀的噩梦。
她应该要努力让自己醒过来,但她睁开眼,却看不见天花板,只有红色的流纹岩,和逐渐西沉的夕阳。
她全身的肌肉都又酸又痛,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痛得她想掉泪,摆明了它们想要罢工,所以她继续躺着,看着远处的风将天边的云彩卷成不同的形状,她不晓得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云彩不断流动,颜色也不断改变,岩石构成的大地也是,随着夕阳晚霞的光彩,变幻着绚丽的色彩。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它是活的、有生命的。
快速的跃动的心跳,不知何时已经减缓。
她舔舔干涩的唇,却又想到那个吻。
他的唇很软。
那个吻很短。
如果那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吻,她一定会哭出来。
这些年来,她一直很努力工作,因为她不想再次穷得连吃饭钱都付不出来,所以她发狂似的工作;因为怕得到性病,所以她不和人做爱;因为怕再次失去,所以她也不付出感情;因为怕遇到烂桃花,被烂男人拖累,从此负债累累,所以她也不交男朋友。
约会,可以。吃饭,可以。上床,抱歉。结婚,免谈。
八年来,她让自己忙到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虽然偶尔,在少之又少的失眠夜里,她还是会寂寞,但老电影和巧克力、冰淇淋就可以安慰她。
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她以为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她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她还是处女,如果要死,她也要先轰轰烈烈地做一场爱再死!
早知道,她刚刚就把他压倒了,趁她还有肾上腺素可以用的时候。
这念头让她笑了出来。
起初,那只是微弱干哑的笑声,然后越来越大声,直到她再也停不下来。
她遮住眼,躺在地上笑了又笑,不断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她甚至可以听到笑声在岩石中回荡。
天啊,这一切真是荒谬。
她一边想着,却还是止不住笑。
“嘿!什么事这么好笑?”
几乎是在听见他声音的瞬间,胸中的心跳就立刻加快了速度。
她拿开遮住眼的手,看见他。
“老实说……”她撑起自己,看着他,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不笑的话,我就要哭了……”
她已经哭了。
她是笑着说这句话的,泪水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他的心像是被人用力地扭了一下,他伸出手,把她从沙地上抱了起来。
仰起头的她,黑发散乱,脸上还有着污泥,衣服皱在一起,全身都是擦伤,看起来就像只流浪了一千公里的小猫。
他将她抱起来的那瞬间,她的笑变成了呜咽。
那娇小的女人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上,紧抓着他肮脏的衬衫,开始哭泣。
她哭得很小声很小声,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有那么几分钟,他无法开口,只能抱着她往前走。
第一次在警局里看见她时,他就知道她很难缠。
面对一群高大的警察,她却始终将背挺得笔直,清楚有条理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虽然脸色苍白,却不慌张。
她成功的事业、挺直的背脊、坚定的语气和说话的样子以及那种不自觉散发出来的自信与气势,让人很轻易就忘记她其实才二十六岁,而且只有一百五十几厘米高。
她真的真的很娇小,而且脆弱,但直到刚刚那瞬间,他才清楚察觉到这件事。
他抱着她绕过了一座岩石堆,一棵乔舒亚树,一丛干掉的灌木丛,走了好一阵子,才来到刚刚找到的洞穴。
他走进刚刚整理好的洞穴里,这地方是附近最大的洞穴,为了防止野兽,他把入口处用较大的石块堵了一部分起来。
他应该先回去带她过来的,一时间却没想到,他只想到她应该多休息一下,只想到他得趁天黑之前,替两人找到遮蔽处和食物。
所以在找到这个岩洞时,他自己就先整理了起来,确定洞里没有其他虫兽,捡来可以燃烧的枯枝、干草,他甚至杀了途中遇到的两条响尾蛇,准备拿来当晚餐。
他什么都做了,却完全忘了她自己一个人,可能会害怕,只因为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坚强。
如果可能,他真想踢自己一脚。
压下对自己的怒气,他抱着那依然在啜泣的小女人,走进洞穴里,把她放到沙地上。
“嘿,看,我找到了一个可以过夜的洞穴,等吃饱后,我们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她没有看,只是低垂着头,瘦弱双肩微微颤动着。
他脱去衬衫时,她也没看一眼,他把衬衫垫在地上,才小心翼翼地脱去她脚上的鞋,她下楼时,显然非常匆忙,她没有穿着袜子,脚跟、脚踝和大拇指外侧都磨破了皮,脚底还长了水泡。
虽然他很小心,在帮她脱鞋时,还是感觉到她因为疼痛瑟缩了一下。
他替她脱去另一脚的鞋,一边继续和她说话:“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现在饿得像鬼一样,如果有人给我一整头牛,我也吞得下去。”
她似乎逸出了一声轻笑,或那只是另一个疼痛的喘息?
他把她惨不忍睹的小脚,轻轻放到他折起来的衬衫上,继续努力。
“话说回来,我希望你不是吃素的,虽然我没办法变出一头牛,但我找到了其他的蛋白质。”
这一次,她抬起了头来。
他扬起嘴角,露出微笑,开口问:“你喜欢蛇肉大餐吗?”
她沉默着,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颤抖地吐出字句———
“只要……”她吸着鼻子,略显尴尬地用那哭红的眼,看着他,粉唇微颤地说,“只要不是生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