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经猜到她会这么问,年轻的帝王,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他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神情是冷的,说出的话也是冷的,与这炎炎夏季格格不入。
“是真的。”
听到他亲口承认,夏清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虽然,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那么兰妃呢?真的是……是丽妃所杀吗?”虽然知道这样问,或许会伤害他,但她想要知道真相。
“不是,我的母妃什么都没做,做这一切的,是我。”
安静的夏清,突然脸色一白,“为了什么?皇位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嘲讽:“还能为了什么?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了自己的性命,很奇怪吗?”
一直垂着的头,忽然间抬起来,他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燃烧的腾腾烈火:“就因为这些,你就可以肆虐地杀害那些无辜之人吗?”
面对女子的怒气,元彻却自在如闲话家常,对她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以为,兰妃就是无辜的吗?如果不是她先不仁,我又怎会不义?”
夏清有些迟疑,终究还是问道:“兰妃……她做了什么?”
元彻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伸向腰带,在夏清还来不及惊讶之前,就将外衫褪下。他走近她,然后转过身去。
夏清发誓,她这一辈子,都不曾见到过那样可怕的伤口。
从肩颈,一直滑到腰侧。白色的伤疤,像是一条巨蟒,横在那劲瘦有力的肩背上。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抚摸那条狰狞的伤疤。
“这是兰妃,在朕十岁那年,送给朕的礼物。”
“疼吗?”
“当时很疼,现在不疼了。”
这样的伤痕,对于当时只有十岁的元彻来说,定然是致命的,如果……如果那一刀砍得再深一些,或许,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将不复存在。
“朕当时还小,没有办法与她对抗,但是后来,她发现对付不了我,就开始转而对付我的母妃……”
“朕不能容忍,有人伤害我最亲近的亲人,于是,在朕终于积聚起反击之力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父皇很生气,认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魔,他在临终前,写了那份遗诏。”
他捡起地上的衣衫,平静地穿好,“我一直想方设法,想要找回那份遗诏,这么多年来,那一直是我的心魔。”
隔着黑暗,夏清似乎可以看到那个帝王心口的创伤,那样深,并且已经溃烂变黑。
在这世上,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再次迷失了方向,找不到突破的出口。
“秀兰……秀兰是你的人,你派她去三王府,只为寻找那份遗诏,是吗?”
“既然明白,又何必问出来呢?”他眼神幽亮,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芒,手指从她漆黑如瀑的发丝中穿过,落在她的颈侧:“每个人,都是残酷而自私的,再善良单纯的人,在危及自己生命的时刻,也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一边受着良心谴责的煎熬,一边流着眼泪杀人。他不是因为想杀人,也不是因为爱上屠戮的感觉,只因为,他想活下去,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而已。你比朕更明白,不是吗?残酷而真实的世界,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存活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别的选择吗?”夏清仰头看着他,眸光剧烈闪烁,而那光芒,却微弱得如在狂风中挣扎的烛火。
元彻蓦然微笑:“我说有,但是,你相信吗?”
“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朕虽贵为天子,也无可避免。派秀兰去三王府的是朕,故意引诱梅儿拿出遗诏的人也是朕,命秀兰闯入大殿夺取遗诏的,还是朕……所有的事情,都在朕的掌握中,除了你以外,不过也无所谓,一切都在朝着朕预想中的进行,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完全没必要,你眼中的皇帝,或许是个勤政爱民的君主,但他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好人。真抱歉,做出这样的事情,让你失望了。”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夏清的心却乱了。
元彻的话,依旧在脑海中飘渺回荡,久久不绝。
“只要有利于自身,朕可以将全天下的人,都作为自己的棋子。或许你会感到不屑,但朕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条路,才是最适合朕的。”
“有时候,朕看着你,就觉得看到了自己,但事实上,你与朕,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你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信仰,哪怕明知前方就是毁灭,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同时,顽强固执地与之抗争,这样的你,朕觉得真美,也很羡慕。可惜,朕做不到,做不到明知是毁灭,还勇往直前地朝前走。胆小这个词用在朕的身上,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朕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胆怯,才会不择手段。”
“在最初饱受过良心谴责的痛苦后,朕也慢慢学会了释然,老虎并非生来就是森林之王,它需要磨练,需要斗争,一旦尝过鲜血的味道,就再也放不下了,你说是这样吗?”
“朕不后悔,也不会觉得羞耻,更不会感到罪孽深重,就算重来一次,朕也会这么做……甚至,会做的更绝,更狠……”
更绝……更狠……
只有经历过炼狱般非人折磨的灵魂,才会说出这样决绝而又冷酷的话。
她没有资格责怪他,也没有理由鄙夷他。首先自己就不是一个善良纯洁的人,又凭什么,去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