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峰居随笔
23741100000052

第52章 弟弟的厄运(16)

林场记下捉虫斤两,大概是为了掌握灭虫数量;分班记录,显然有挑起班与班之间竞赛的用意。这方法果然有效,后面学生们的积极性果然十分高涨。

两三天后,一次我和一些学生同时回到林场,那位曲会计在给我记上数量之后,问我:

“你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学生们哄然大笑,笑得那会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

“你们笑什么?”

“这是我们的老师啊!”

曲会计面有惊愕之色。我那时候20岁刚出头,比我的学生大不了几岁,混在学生中间,的确辨不出我是老师来。我问那会计:

“你问我名字干什么?”

“每次都是你捉的最多啊!”

我当时年轻力壮,又特别能爬山,上树更是我打小练成的本事,又有为学生做榜样的想法,所以每次都是我捉的最多。

白天上山捉松茧,晚上没有事。那时林场还没有电灯,住宿的屋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想看点书都没法看,其实谁也没带书来。我们是很累,需要早睡觉,可也不能一吃完晚饭就睡啊!这么些年轻人怎么打发晚上这段时间?

每晚我们都聚在林场前面那条小河的河岸上。那河水不深,踩着石头就可到河南岸,那里有一片狭长的空地,地上有些乱草烂柴。我们在那里,三五成堆,沐着星光,或说些各人的家乡轶闻,或讲些古今故事,有的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仰脸数星星,什么也不说,有的在哼着小调或吕剧……等哈欠连连了,这才伸着懒腰回去睡觉。那种闲适、放松、惬意的情调我至今没忘。有时好事的学生拾些碎枝败叶点起火来,人们围火欢呼跳跃着,颇有点南方少数民族围着篝火舞之蹈之的味道。有的学生弄来了一些松蚕茧放在火里烧,烧熟了吃那蛹,喷香喷香的。我曾见过报道,现在到山里收购松蚕茧,20元一斤,这虫蛹都进了高级饭店了。可惜当时的人还没进化到吃虫子的地步,要放在现在,山里的松蚕就不用我们去捉了。

河边夜晚令我记忆最清的是,在那里我看到萤火虫了!小时候就会背“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车胤囊萤孙敬映雪的故事打小就深入脑髓。雪是常见,可我长20多岁,还从未见过萤火虫呢!晚上我们到了河南岸,只见像些小流星似的在眼前杂乱无章地滑过来滑过去,这是什么?啊,萤火虫!我见到萤火虫了!我欢呼起来。不少人也跟着欢呼,那是些与我一样从未见过萤火虫的学生。我伸手一划又一划,终于捉到了一个,凑到眼前一看,这东西跟蜜蜂差不多大,模样也差不多,只是它肚子的最末端发着毫光。那光还挺亮,要是捉一些放在玻璃瓶或透明塑料袋里,还真能照着读书呢,看来车胤囊萤的故事不虚,“古之人不余欺也”!可惜车胤那时候没有玻璃和塑料,只能装在透光度较差的纱袋里,要是他不是生在晋朝而是生在现在该有多么好!可生在现在还用着靠萤火虫读书吗?

捉松毛虫蚕茧捉了几天后,人人在喊手疼了。我和大家一样,只觉得手指,特别是右手的指头,又特别是拇指和食指,有酸麻胀痛的感觉。看看指头,红红的,粗粗的,上面还出现了一些小疙瘩。痒狠了,就用指甲搔,越搔越痒,搔破了就出黄水,黄水又感染别的地方。又过了几天,指头的关节也红肿起来,热乎乎的,怪疼怪疼的。我看看学生们的手,都和我差不多,大家都在遭这个罪。遭罪归遭罪,可还没有到不能承受的程度,所以这点痛苦并没有阻碍我们继续捉蚕茧。

多少年后,我读到一篇介绍“松毛虫”的文章。不是法布尔的名著《昆虫记》上那篇,那文章以生动的笔墨写了这种虫的习性,把害虫写得很可爱,却没写它们对人的毒害。我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介绍松毛虫危害的文章,因为我有过接触这种害虫的经历,就读了读那文章。一读,才知道这种虫子不但能危害松林,还能致人生病,病名就叫“松毛虫病”。原来,松毛虫身上的毛和虫茧上的毛都有毒,人身体裸露部分只要触到这种毒毛就要发病,病状和当年我们手上发生的基本一样,主要是皮炎型和关节肿痛型。皮炎型3~5天可不治自愈;关节肿痛型个别疼痛非常剧烈,患肢功能障碍明显,不能活动,严重的要卧床。一般发病后7~10天关节肿胀消退,留有痛感。部分病人病程可延长1个月至数月仍反复发作,晚期关节变形,患肢肌肉萎缩。文章上还说,也有少数人有畏寒、低热、头晕、头痛、食欲不振等全身症状。还有的人会发生耳郭的红肿热痛或肌腱的囊肿样炎症。耳郭炎症的疼痛较剧,治愈后易发生萎缩畸形。肌腱囊肿样炎症,在手、足部位的肌腱发生囊性突起,囊内有黄色液体,局部肿痛,囊肿消退后留有硬块。

可是,当时我们都不知有这种病,派我们来的学校领导也不知道,没嘱咐我们如何防范。林场的人也许知道,但他们没有告诉我们。大概是因为告诉我们了,那得每人发一把夹子。一是他们没有这种工具,现买,那得花多少钱?二来是用夹子不如用手捉快,为了充分发挥我们这些拿松柴换来的劳力的最大能量,还是不告诉的好。按书上说,接触了这种毒毛,要用肥皂、炉灰浸制的碱水或漂白粉水擦洗,或用碘酒涂发痒处。我们这么多人,那得有多大的破费?所以,还是让我们处在不知状态下为好。

所幸者,真如文章上说的,我们回校后过了些天,也就消失了症状。至于文章上说的那些后遗症,没听说谁有。其实即便有,也不往松毛虫上想,所以这次导致我们害病的进山捉虫,始终没有受到诟病。

大概是第6天或第7天,我们奉命回校了。可能是为了让我们赶回学校不误吃午饭,那天我们吃饭特别早,天一亮就用了早餐。饭后我们各人打起了背包,各班整队,就离开了林场。我们沿着来路,慢慢来到了阎王鼻子。当我登上这“鼻子”顶时,回头看一看我班的学生,就在这时,我被惊呆了。原来我看到了日出奇观!

上中学时就学过姚鼐的《登泰山记》,也曾读过杨朔、刘白羽等人写日出的文字,还看过曹禺的名剧《日出》,我一向就为人间这第一瑰丽景色所倾倒。但我的家乡地处平原,日出看到的倒是不少,却看不到作家笔下日出的那种神奇和惊心动魄。有一年为看日出,特为到泰山顶上宿了一宿。凌晨,穿上从客店租来的棉大衣,早早地来到“拱北石”那儿选好了位置,静等日出的那一刹那。一直等到七八点钟了,也没等来,那天的云太厚了。3次进大泽山,每次都从“日观峰”边过,却没有机会登上去以偿夙愿。

世上的机会往往是在不期然间而至,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阎王鼻子这儿竟然看到了日出。只见遥远的天际突然被造物主画出了一条金色水平线,只一瞬间,从这条线的中央忽然拋出了赤金色的线条,直射苍穹。刹那间,在拋出金线的地方涌出了赤红的耀眼的一片,一眨眼工夫,一轮红日露出了一半,把无限的光华洒向了整个天穹。

因为是在行进的队列中,我不能长时间驻足,只看了一眼,日出的光彩夺目神奇瑰丽已经给了我巨大的震撼,我的整个身心像得到了升华一般。随队继续向上爬,当我爬到峰脊的时候,抬头看瑞云峰、飞来峰,大泽山所有的山峰,统统抹上了一层红色,整个山间静谧极了,安详极了,在静静地歆享着光明的到来……

是的,在我们第三次进大泽山之后,就再不用为生产救灾渡过难关进山了,就像度过了漫漫黑夜迎来了晨曦一样。

(2010年8月于平度文丰居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