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午后,毒辣的阳光无遮无挡洒了下来,照得整个镇江如火炉一般,炎热的天气下,花草树木都显得无精打采,连街上行人都蔫头耷拉脑袋,走路都没有丝毫力气。
镇江城中心处,徐达的府邸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扭曲,热浪使整座府邸飘荡起来,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徐达府邸内,同样显得安安静静,只听见画眉的叫声,但是卫兵在热烈的阳光之下仍然站得笔直,浑身都已经给汗湿透了,戳在那里象一个个只会呼吸的木偶,由此可见徐达治军,颇有功力。
府邸里虽然安静,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绷得紧紧的,似乎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让这里爆炸,这样的气氛没有人能放得开,全都紧绷着。
这两天以来,每个夜晚,都有数不清的人影在府邸内行色匆匆的来来去去,不时还有人摔倒,每个人无不脸色凝重,府邸内外的卫兵,更是早早的就加以戒备,每天晚上都加上了双岗,严密的盘查着进出的人。
府邸外面,一旦有百姓无意中稍微靠近府邸,就能听见卫兵那种带着气声,声嘶力竭的警告声音,这也是被保安军的间谍们闹的,谁让保安军的情报部名声在外呢!
来往的公务人员神色紧张,来去匆匆,每个人都显得忙碌,尤其以常茂为首,这几天来,常茂每夜醉酒才能睡两个时辰,时不时的还要被徐达叫去布置大量的任务,整个人比之前几个月瘦了十几斤。
只要任何一个经过训练,并且有心的情报搜集人员,都能得出徐达在镇江准备着什么举动,大炮都拉进城里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大帅,大帅”小而急切的喊声从房间外面一直传到这头的会议室当中,和喊声一起响起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端坐在室内的徐达淡淡一笑,不动声色,作为吴军的大帅,这些日子他和那些躁动的人们不一样,一直显得镇定,丝毫没有任何急躁的表现,的确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
脚步声和敲门声越来越大,门猛的一下被拉开了,映入室内诸人眼帘的,正是一脸兴奋,激动紧张得快要晕倒的常茂,大小眼都快要等同大小了。
常茂穿着全套的军装,盔明甲亮,一扫近日的颓唐,这个时候已经满脸通红,大张着嘴喘不过气来,看着徐达他们,一手挥舞着手中的信封,一手就猛地扯下头盔。
徐达不动声色,他面前两个人却一下站了起来,两人正是常遇春和李文忠,李文忠和常茂一样激动得脸色通红,常遇春却是一脸难看,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常茂喘了好几口气,眼镜直直的瞪着徐达:“大帅,保安军已经全面完成了军事部署……”
常茂地声音大得吓人,李文忠眼睛一闭,激动得差点要晕过去,徐达却平静的道:“这样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消息可靠么?”
常茂挥舞着手中的信笺:“刚刚三号密探传来的消息,绝对可靠,大帅,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加快军事部署了。”
徐达慢慢的接过了信笺,细心的看了一眼,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台边上,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含义各有不同,尤其以常遇春的最为热切,几乎要燃烧了起来!
徐达轻轻说道:“李将军,你意下如何?”
李文忠的血都已经冲上了脑门,想张嘴说话,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闭上眼睛,激动的直哆嗦,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
常茂弯着腰,在一边恭谨的替李文忠说话:“大帅,我们已经联络好士兵,我们几个人现在虽然不掌握多少实权,但是他们都在朱元璋身边,在大帅的鼎立支持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现在保安军南下,而朱元璋一力怯战,亲率武力不堪一击,这都是那些书呆子惹的货,我们已经集合了五百死士,已经武装完全,随时准备清君侧,重建朝纲。”
话是很好,但是这位常茂却说得有点中气不足,还有点儿吞吞吐吐,毕竟朱元璋白手起家,威势还在那摆着呢!
徐达只是微笑,常遇春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此时他有所耳闻,据说李善长和刘伯温等人都赞成和保安军和谈,划江而治,这纯粹是找死啊!
李文忠按住了常茂的肩膀,努力的稳定着自己地情绪,一字一字的道:“我们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始行动!”他的语气决绝,义无反顾,下了最后的决心。
徐达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后天开始行动吧,常茂到时会去拜见吴王,他会全力配合的,今天晚上的集结商议事宜,常茂也会全力给你们提供帮助的,我期待你们成功,建立一个不怕打仗的朝廷。“
李文忠等人走后,徐达站在那里,神色却是若有所思,只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常茂低声道:“大帅,既然已经开始,在下也决定赌上性命,一定要让这场政变成功,否则吴王绝对不可能跟我们登上同一辆战车,如果吴王亲信临阵反戈,对我们大大的不利呀!”
徐达却没有多激动的样子,含笑反问:“你觉得会成功么?吴王身边,有人还是很忠心的。”
常茂语调同样坚定:“李善长和刘伯温都是文官,金陵此刻实力空虚,李文忠又是朱元璋的心腹,他们虽然只有五百死士,但出其不意,一定是一片光明!”
徐达哈哈大笑,只是轻轻一点头:“希望如此吧,我们就把希望寄托在李文忠他们身上吧!”
徐达不等常茂回答,就大步的走出去:“后天中午,按照时间发动,你在内城配合,而我掌握着军队,保持着和你的联络。”
天色渐渐的深沉了下来,乌云在夜空当中低低的垂压着隐的闷雷声在天空当中滚过,江南的雨季,正如期到来
金陵街道上面,暴雨前的大风刮得呜呜作响,鬼哭狼嚎的,街头一片黑暗,只有垃圾被卷起,打更防火的人都躲在了街角,整个城市,显得空荡荡而又安安静静的,不远处江水也卷起了波涛,在黑暗中反复拍打着江岸,发出哗哗的声音。
离内城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一处荒凉的大宅,是原来属于元朝一个大臣的产业,金陵城被吴军攻陷,宅子也空废了下来,因为有闹鬼的传言,也没人来占这里居住,永远都是静悄悄的荒废在这儿,似乎就从来未曾有人迹存在过一般。
因为这种阴森的气息,大白天里,偶尔有行人经过,都绕得远远儿的,还加快速度快步通过那里,生怕胡黄二仙白日里显灵作祟。
在这个暴雨将来的夜晚里,这个宅子里,却隐隐有响动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原来主人的阴魂,借着大风回家了一般,平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宅子里面,却是灯火通明,但是窗户和破损的地方,都用了黑布遮挡起来,一点亮光也透不出去。
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或蹲或坐,每个人都神色紧张,穿着短装,几乎没有人在交谈,只是心神不属的在那里沉默。
屋子里面一点风都透不进来,加上暴雨前的闷热,还有正堂上面供奉着香案上地烟火,让里面空气显得分外的混浊,几乎每个人都大张着嘴吃力地喘息。
也不知道是因为空气不好。还是紧张,有的人满脸通红,一副随时撑不住要晕倒过去的样子,有几个人不得不躺在地上休息。
几百个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堂屋后面通道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几十条汉子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些人当中不少人看起来就是向来养尊处优地样子,有的人腰里鼓鼓囊囊的,别着的肯定是匕首短刀之类的武器。
屋子里面走出来的人正是李文忠和常茂两人,常茂整个人杀气腾腾,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逼视,穿着一条半截裤子,腰带上面,一左一右两杆大刀别在那里。外面还缠了一条阮剑,竟然已经是一副武装到了牙齿的样子,就差没有开着坦克了。
李文忠在他身边就显得猥琐许多了,虽然也穿着短装,但是还拖着袖子,戴了一顶斗笠压在眉心上面,似乎是怕别人看到他的脸一样,走出来的时候儿,腿都微微发抖,毕竟这次是跟着亲人玩命,不容易啊!
常茂的目光向满屋子的人一扫,所有人都是一阵骚动,哪怕最为紧张的人都站了起来,其他厢房的人也通过通道,涌向了堂屋,屋子里面人越挤越多。
雷声轰然炸响,从远到近,绵延不绝,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的掉下来,随后雨越下越大。
暴雨在金陵街头连成一片,没有现代排水系统的古老城市,到处都是污水横流,不知道谁家的厕所被冲了出来,满街都是臭味。
天气已经完全没有了晴朗时候的暑热,反而有点湿寒,闪电雷声,不断的在城市上空亮起炸响,而大团大团的乌云,就层层的压在城市上面,让人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样的天气,街头行人稀少,只是偶尔有几个戴着斗笠,淋得象落汤鸡一样地百姓,艰难的涉水而过,而且大多是朝自家的方向走去,至于那些流浪汉们,早就没影子了。
一辆有着吴军徽记的马车,在一片污水当中穿过,车夫穿着油布雨衣,用力的控驭着显得烦躁的马匹。
车子后面。还有一队穿着整齐的士兵,扛着步枪,哗啦啦的踩起满地的积水,穿着油布的雨衣,跟在马车后面奔跑着。
马车上面,插着一杆常字旗,常茂居然在这么恶劣地天气下,还要奔赴朱元璋的官邸去送信。
雨越下越打,打得所有暴露在外面的人都睁不开眼睛,这支队伍一直来到了朱元璋的吴王官邸前面,门口仍然有王府的卫兵站岗,浑身湿淋淋的在那里执勤。
他们手里的油纸伞早就给大风刮得不成样子,狼狈不堪的在大雨里面,一个个都湿冷到了骨子里面。
马车停在王宫门口,车夫跳下车来打开侧门,就见常茂裹着厚重的雨衣跳了下来,一下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常茂戴着帽子,压得低低的直到眉心,加上风雨衣竖起的领子,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暴雨实在太大,才一下车,长矛几乎立刻就被淋得透湿,他却不管不顾,回头对着跟上来的那队卫兵大声命令了一句什么。
那些卫士顿时就先跑到滴水檐下站着。,意无意的夹住了王宫的大门,常茂看自己士兵就位,才猛地一摆手,跟着门口的守卫趟水朝内行去。
李善长这个时候还准备午睡呢,身边的侍女有点眼色,赶紧让人给李善长的床加了一床褥子,又服侍他喝了一点调理过后的参汤,才服侍着他准备入睡。
李善长身为朱元璋的高级幕僚,金陵文官之首,府邸的占地,比朱元璋那也小不到哪里去了。
这个闲适的午后,侍女将他午睡的东西都安排好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李善长却丝毫睡意都没有了,站在卧室的庭院前,披着一件斗篷,里面就是睡衣,摸着长长的胡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雨水哗啦啦的在他面前滴水檐上落下,织成了一道雨墙,庭院里的景色,都变得模模糊糊的,仿佛生气了一团团的雾气。
吴军的未来,就象这雨中世界一样,远处就看不清楚了呀!这个世界要是还和以前一样多好?蒙元鞑子没事就闹闹,红巾军此起彼伏,至于大元朝廷,也早就应该烟消云散才对……
李善长沉默不语,一时竟然想得痴了,背后脚步声轻轻响起,侍女的声音怯生生的响起:“老爷……”
李善长心思飘得很远,随口就吩咐:“这些天,保安军那里怎么样了?他们在那儿,总是不安稳,别看他们现在安静,还说不定在打什么主意,真要是打起来,大家都没个好……”
侍女的声音有些不解:“老爷,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李善长回头一看,只看见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侍女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知道自己刚才走神了,他轻轻摸了一下侍女年轻光洁的脸蛋儿:“睡觉睡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这么大的雨,躺在床上,听听雨声,不比什么都强?我可好久都没有这么睡过了。”
侍女一笑,伸手就去扶李善长,两人才转过身子来,就听见外面突然隐隐传来一阵声音,侧耳听听,又什么都没有了。
李善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疑神疑鬼!”他正准备又举步,突然噼啪一声声音,从远处传来,再清晰也没有了,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像是鞭炮炸响的噼啪声音,除了这些,喊杀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这声音在正门,在侧门,在后门方向,都响了起来,整个宅邸,似乎就被团团围住,宅邸侍卫鬼哭狼嚎一般的惊惶惨叫,女眷下人的哭喊声音都同时响了起来。
整个雨幕似乎都被搅动。在这一切之外,还有一个混杂在一起的声音越来越响,将整个宅邸包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极度的恐惧,让李善长捏着拳头就大喊了起来:“卫兵、卫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到了最后,已经是狂暴的潮流,撞门的声音也频频传来。
守在院子各处,戴着斗笠的卫兵们象被捅了老巢的蜜蜂一样,乱哄哄的向门口涌去,有的人衣衫不整,有的人手无寸铁,但是更多的人却向内院逃进来,都是下人使女,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有的人身上还血迹淋漓,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嘴里哭喊着,说着饶命的话语。
李善长已经跑出了自己的院子,身边簇拥了十几个卫兵,不知道谁塞了一把防水的燧发枪给他。
李善长惊慌失措的握着枪,先是朝大门口奔去,金陵多少还有驻军,而且还有朱元璋在,只要能找到朱元璋,也许就安全了。
这个时候他脑海里面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但是才出内院,迎面就是啪啪的一阵枪打过来,对面火枪发射升腾起的白烟一片,正在朝后跑的,守在李善长身边的卫士们倒下了好几个。
慌乱中李善长只是朝对面看了一眼,就只看见外院的大门已经被撞开,一群人正朝他这个方向涌来。
地上雨里,到处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的人受伤了,还在雨里拼命爬,血水横流,到处都是猩红一片,流淌着图画出诡异的图案,局面已经喧嚣混乱到了极点。
子弹还嗖嗖的在他身边掠过,李善长却已经傻了一般,握着枪僵在那里,还是一个卫士小军官反应得快一些,带着几个人架起李善长就走:“大人,翻墙出去,我们去找……”
李善长已经没了反应,雨水已经将他淋得透湿,胡子头发乱成一团,还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群暴徒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安静的午后,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朱元璋那里,又如何了?
朱元璋府内,安静的有些诡异,哪怕一直绷着心思的常茂,踏进这干爽的殿内,都觉得精神上一松。
常茂绷着一张脸,缓缓的走向朱元璋,很是恭敬的跪倒参礼,然后精神抖擞的站在一旁。
朱元璋的精神还可以,已经从傅友德等人的叛变中恢复了过来,看到常茂的到来,露出一丝微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这个天气可不大利于出行啊!”常茂看起来比十年前壮实多了,有了一丝猛将的韵味在身上。
常茂心中有鬼,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站得恭恭敬敬的,就在这个时候儿,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抖,似乎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沉闷地爆响,这声爆炸,似乎是从大地深处爆发出来的,声音迅速由沉闷转而尖锐,发出了尖利的嘘嘘的声音,紧接着都觉得脚下大地整个一跳。
房梁发出了咯吱咯吱抖动的声音,灰尘稀里哗啦地从殿顶落下来,殿上瓦片也发出了被冲击波波及的声音。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有的女人下意识的尖叫了出来,抱着头蹲在地上。只有朱元璋反应得最快,一下站了起来,神色紧张道:“火药库!”
常茂最先快步地向外走去,吴军亲军们扶着朱元璋也脸色仓惶的跟了出去,才走到门口,就看见火药库所在的南面的天空上卷起了一道巨大的爆炸后的烟云。
血一样的在暴雨中翻卷着,天空之上,血火雨水烟云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副可怖的画面。
尖叫声从远处,从附近都传了出来,空地上,被吓傻的人在暴雨当中没头苍蝇一般的到处乱窜着。
朱元璋还算镇定,大声的发号施令道:“胡德继,快带着士兵去查明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乱不得!任何人阻挠就地正法!”朱元璋直觉认为是保安军打来了,但又觉得不像。
朱元璋新近提拔的爱将胡德继站在大雨里面,大声的答应,十几个赤手空拳的卫士,跟着胡德继一路跑到门口,正想招呼守卫大门地卫士。
入眼之处大门却是空荡荡的,一个卫士地踪迹都不见,胡德继骂道:“混蛋,这些家伙擅离职守。”
胡德继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直朝外奔去,所有人都是浑身透湿,也顾不得了。才出门口,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在他们眼前,是排成整齐一排的的士兵,全部都静静的伫立在水中,一条条枪平端举起,对准了门口,雨水激打在乌黑冰冷的枪管之上,溅起了点点的雾气,一名军官握着指挥刀,站在队伍之侧,雨雾之下,只能感受到他阴沉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这是李文忠的亲卫队。
胡德继手足冰凉,下意识的四下看去,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倒了几具卫士的尸体,雨水冲刷之下,看不到血迹伤口,只是堆在那里,染红了地上的雨水。
“李文忠。”这个时候,胡德继唯一能做的,就是破口大骂,对面那军官指挥刀用力下劈,一排火枪顿时打响。
啪啪两声枪响过后,扶着李善长的身体送他上院墙的一个卫士身子一抖,软软地栽倒,李善长失却了支撑,也一下从院墙上落下,摔倒在泥水里面。
李善长的府邸,已经有火苗升腾而起,到处都是尸首,都是惨叫,百余人的队伍,短短时间就已经席卷了整个李善长的府邸。
整个府邸,似乎都沐浴在了血海当中,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这是一场屠杀。
带着攻击李善长府邸的是李文忠,他披着一件蓑衣,狞笑着将刀插进了腰带里面,手一招。
两个壮汉就奔了过去,抓着李善长的头发,将他从泥水里面拖了出来,一直拉到了李文忠面前。
李善长身上就只有一件衬衣,已经湿透了,显得身子越发的干瘦,摔到地上之后呻吟了一声,又慢慢的转了过来,看了李文忠一眼,哼了一声:“无耻。”
说着李善长就尽力支撑着坐起,盘腿坐着,还理了理头上的头发,倒驴不倒架,他李善长还是李善长。
李文忠哈哈大笑道:“没有想到这一天吧?你和那帮家伙就知道妥协,如果不是你们的策略,吴军早就北伐了。”
李善长扬着脸,这个时候只有镇定,冷冷的道:“没有枪,你们也打不进来,没有保安军的武器,你们也没有枪……徐达呢?”
李文忠脸上肌肉一抽,没有搭理这个话题,只是狰狞的怒吼:“我要证明,我们的想法是对的,打仗就要嘁哩喀喳,想你们那样拖下去,大家都得死。”
李善长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淡淡的道:“随便你们吧……常茂是不是去了王爷那里?你们抓到了一个好机会啊,但是你们不要忘记,保安军随时也会南下。”
李文忠冷笑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李善长面前,就是找不到任何快感,他用力一脚,将盘坐的李善长踹倒:“你还指望保安军会来?告诉你吧!徐达大元帅已经说了,正式对保安军宣战,都是你们太顽固,蒙蔽了王爷,优柔寡断,吴军大好的前程早晚要完蛋,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吴军,为了我们的子弟,更是为了王爷……”
李善长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次坐稳,冰冷地雨水,还有刚才的逃亡,让他的精力也已经耗尽了,但这个时候他却是死死的盯着李文忠说道:“成者王侯败者寇,行大事不拘小节,我也怪不得你们。可是朱元璋终究是比你聪明的人,徐达是靠不住的,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另外你不要低估了保安军。”
李善长盘坐在雨水里,豁出去一切的侃侃而谈,李文忠身后不少人脸上都悄悄变色,李文忠也安静了下来,神色不动,仿佛没听到李善长痛骂他一般。
李善长话还没有说完,李文忠就抽出枪,啪的一声打响,一偻白烟闪动,李善长头上顿时多了一个弹孔,哼都没有哼一声,软软倒地,鲜血像是小型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没有了声音,连宅邸周围地惨叫声音似乎都低落了下来,只有雨水冲刷着大地的哗哗声响。
枪声震动了整个朱元璋的府邸,到处都是乱奔的女人和侍卫们,朱元璋也被混乱的人流带动,跌跌撞撞地四下奔走,不知道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才好。
应和着朱元璋府邸的混乱,是整个金陵上空响起的惨叫喧嚣的声音,这座近十几年来饱受蹂躏的古城正处在漩涡的中心。
如果此时他们人在府外,就能看见火药库爆炸的血火烟云笼罩下的金陵城,街头到处都是吓傻了的人群。
一队队士兵穿着短装,正挥舞着武器,从各个方向向足足有的府邸涌来,有的撞上了金陵城的少量警备队伍,枪战对射就在街头打响,互有死伤。
双方子弹都不多,打完之后就是肉搏,每一处战斗,都激发了百姓更大的混乱,在暴雨狂风中四下奔走,整个城市,似乎就只剩下了嚎哭的声音。
李文忠带着一队最为精悍,也最为忠贞的心腹,在爆炸之后,就跃出集结的地方,直奔王府而去
雨水将每个人都淋得透湿,但是每个人头上似乎都在冒着腾腾的热气,李文忠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面,眼睛都红了,这个时候,必须占领朱元璋的府邸,胁迫朱元璋。
如果朱元璋一旦逃脱,他们五百人的队伍不足以满城搜索足足有,朱元璋的另外几个心腹诸如胡大海等人要是和保安军取得了联系,那么他们所做地一切,又都是一场泡影,不知道常茂是不是切实控制了朱元璋府邸的内外出入?
每个人都是一门心思朝前狂奔,速度之快,让雨点打在脸上都是生痛,才转过一个街角,就看见一队维持治安的士兵,也从另外一个方向转出来,冲着朱元璋府邸方向而去,看来是准备救援去的。
两个队伍,几乎是正面的撞上,李文忠都来不及招呼身后的队伍,只是扯着嗓子,野兽般的大喊了一声,抽出腰里两把枪,啪啪的就抠动了板机,后面的队伍几乎同时和他打响,士兵顿时在雨水当中躺倒了一片,哭喊连天。
朱元璋的这支卫队在仓促之下不便迎战,这队士兵死伤一片,剩下的掉头就跑,李文忠不管不顾的继续向朱元璋的府邸狂奔,跑得之快,连肺里吸进去的潮湿空气,都变得火辣辣地,好像溺水一样难受。
再转了几个弯,身后的哭喊混乱声音也已经越来越大,到了脚都迈不动步子地时候,才听见雨幕中喝问声音:“不许向前,你们是谁?”
府邸到了,李文忠扯开嗓门大喊:“我是李文忠,王爷还在不在里面?”
那头顿时奔过来了一个军官,架住了李文忠,道:“我们已经全面封锁了府邸,请快入内吧!常茂将军也在等候您!”
这支队伍顿时从大门口涌进了府邸中,大门口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全是想从这里逃出,而被常茂布置的兵力打死的。
在李文忠的命令下,身边的人分成十几个小队,奔向各个角落,沿途都是慌乱地人群,女人们一堆堆在那里哭泣,卫士们也彻底乱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堵在门口,让他们早就没了反抗的勇气,看到李文忠他们全副武装的冲进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抵抗阻挡。
李文忠小小的队伍一直冲进了院内,才踏入院子,就看见常茂带着他的亲兵,背着手昂然地站在殿门口,周围慌乱的人群,更显得他们神色俾倪不可一世。
看着李文忠从雨幕当中冲出,常茂神色才激动了一下,李文忠一把抓住他:“王爷在不在?”
常茂微笑着道:“幸不辱命……恭喜将军……”
多少日的担惊受怕,患得患失,加上这一路没有停歇的亡命狂奔,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让李文忠差点一下就虚脱了过去。
常茂拍拍他的肩膀,才让他反应过来站直,擦了擦脸上泪水雨水,整整衣服,大步的内走去。
新的吴军,就在眼前了。
府邸里面却没有府外那一片狂暴地景象,安安静静的,朱元璋就坐在那里,既然无处可逃,还不如保留一点尊严呢。
看着李文忠从外面走进来,朱元璋苦笑了一下,轻轻道:“是你们?徐达安排的?”
朱元璋叹息了一声儿:“动手吧,如果真的是徐达安排的,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文忠一下跪了下来,砰砰的将头碰响:“王爷,我是你的人,这辈子唯一在意的,也只有舅舅的利益!这次借助徐达的力量安排这次靖难,也是为了吴军的诞生,在保安军的压力下,我们只要抵抗,才能寻觅到反败为胜的机会”
朱元璋猛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觉得徐达靠得住?你们这次起事,引乱了整个金陵,我们唯一生存的余地,就是在和保安军互相牵制平衡当中生存,不然,就立刻完了,只要再过个几年,大元也会很难,顾不上我们的。”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心中满是悔恨,李文忠怔住了,随即神色一变,道:“王爷,得罪了……”
金陵的骚乱,并没有影响多大,荷枪实弹的卫兵守在府邸门口,甚至让到处乱撞逃难的百姓,都不敢靠近这里,而朱元璋还是朱元璋。
常茂的人马有八百人,跟着常茂行动的人就已经控制了朱元璋府邸的内外交通,其他的人,都在静静的等候着,等候两天之前,就已经坐镇在镇江里面的徐达的命令。
金陵骚乱起后,加上火药库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所有军官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徐达的房间,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命令。
不少从前线赶来的少壮热血的军官,已经急切得走来走去,不住的敲打墙壁,不知道为什么大帅还不下令行动?
一片紧张得随时会绷断的气氛中,数骑快马,突然冲破雨幕而至,马上的人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在雨中淋得太久了,这几名军官都是脸色铁青,匆匆驰入兵营,下马就直奔徐达的指挥部而去,涌在周围的军官们纷纷也跟了过去,守在门外
见那几个军官高声报告:“大帅,政变已经成功,李文忠,常茂等人已经控制住了王爷的府邸,王爷已经答应交出权力。”
听到政变成功,每个军官无不喜动颜色,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他们是真正的军人,有着自己的利益,抱成了一团,这是朱元璋没有想到的。
七嘴八舌当中,就听见马靴声响,所有人顿时肃然,就看见徐达一身军服整齐的走了出来。
徐达脸色平静得很,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外面的雨幕,将手中拿着的帽子轻轻合在了头上,低声道:“诸位,该我们表现了,为了吴军的未来,为了大家的身家性命,努力吧!”
在朱元璋府邸沐浴在血火中的这个夜晚慢慢的过去,晓色逐渐出现在金陵城左右山间田野,这里的一切,还安静得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雨后的空气,也清新得沁人。
一面军旗突然出现在天际线边,军旗在晨风当中展动,正是保安军的军旗,打的旗号正是保安军水师陆战队第一大队。
在旗帜之下,是两个互相护持的人影,一个是军官,一个旗手,都是走在队列最前面的,在他们身后,是滚滚向前的队伍。
每个人都已经是筋疲力尽,脸色苍白,长时间的急行军,休息就在大雨当中,有的人鞋子跑掉,有的人绑腿跑散,两千人,一个独立大队的队伍,现在还在队列当中的,不过一千二百余人,其他的,都已经掉队了,除了武器弹药,所有辎重粮草,全部丢弃。
出发时候的三百三十匹精壮骡马,没有一匹剩下,所有人的脚底下,都是成片的血泡,血泡破了,溃烂了,他们全然不当回事。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军官,突然立足了身子,身边旗手还以为他走不动了,忙搀扶住他,那军官却一下甩开他的手,向路边小土丘奔去,也不知道他怎么还剩下这些精力的。
那军官站在土丘上面,摘下望远镜,向远处望去,望远镜的目镜当中,奔腾的长江边上,一座城市的轮廓,浮现在眼前。
大元天佑九年,保安军陆战队第一大队大队长王侠向前的一千二百余将士发出了将载入保安军军史的喊声,他们的目标是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