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懒洋洋地横在枝头,围墙高大的倒影为院子里的寂寞石桌撑起一方幽幽阴影。
小巧的菜园里,有道削瘦的身影在晃动,她似乎在忙着撒水:细小的汗珠在她那有些苍白的脸上,折射出一抹抹晕绚的虹彩,几缕黑发嬉戏着垂落在半空中随风前后飘荡,洗得发白的水蓝色衣裙在一片浓重的气息中显得那样惹眼。另一旁的花圃前,一团水红色的音符来回不停地奔跑跳跃着,左手抱着几枝花,右手的剪子还在花从中穿梭飞扬。
阳光照在世界上,同样的春天,不一样的心情,但是,此时只有这淡淡的宁静,浸渍院里的每个角落,脉脉不得语的一地温柔。
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水蓝色身影皱眉起身,就撞上林水大大咧咧推门进来的场面,而柰柰吓得手中的花全掉到了地上。
看到这主仆二人一个在菜园子里,一人在花圃前,林水轻蔑地冷笑一声后才不满嚷嚷:“韩府千金要见我们二小姐,老爷要你到大厅去。”老实说,当可茵到丁府要见雨逝时,大厅里可是安静了许久,原本一心喜悦的丁老爷还真挤不出笑来,但又不好得罪城里父母官的千金,只好派她来叫雨逝。见雨逝走出菜圃,林水以为雨逝要去客厅了,眼尖地瞄到她水蓝色长裙的裙摆处沾着泥土,她禁不住又大叫:“还不快去换一套衣服啊?客人还在前边等着呢!”
雨逝甩都不甩林水一眼,径直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往空了的喷水壶中倒,又在林水的叫喊中返回菜畦。
林水火大极了:“我说二小姐,你打算违背老爷的话是不是啊!信不信我告诉老爷去?”她林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想她在丫头中也是有地位的,哪轮得到她这个不入流的落魄小姐的冷淡?她在丁府的地位还比不上她林水呢!
柰柰也生气地吼回去:“林水,你威胁我们家小姐是不是啊?”
雨逝小心地浇着水,分神回眸看了眼柰柰气煞的模特,淡然开口:“林水,柰柰刚刚生过病身体不好,你别气她。走吧,记得以后别到这儿来。柰柰,送客,顺便关门吧。”柰柰开心地冲林水咧嘴大笑,想起以前雨逝经常被林水她们骗到前厅去挨骂,那时受了多少委屈啊。后来就学乖懂得拒绝,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了。
林水脚一跺,哭着冲向大厅。
“怎么了?小姐她人呢?”丁老爷不高兴地问,脸上却不敢表现地太明显。
“小姐…….小姐她……她把我赶出来了,还不肯到大厅见客人!”有人趁机泪眼汪汪地诉苦。
翠娥与小可同时给了可茵一个“小姐你看对吧?”的眼色后同情地望向林水:看看!她哭得多么伤心啊!那个二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对待下人!想她们小姐一家人对待他们这些家仆多好啊,关心有佳,和颜悦色的。
可茵却觉得哪里怪怪的,仔细地看向林水,才将她与那夜在月光下见到的极度不情愿的侍女的脸重叠了起来。思索片刻,可茵才转向丁员外:“丁员外,不知可否借可茵笔墨一用?”
丁员外莫名其妙地唤人到书房取了一套放在可茵面前。
挥笔一气呵成,可茵将纸交给丁员外:“劳烦员外再派人替小女子通传一声。感激不尽!”
丁员外实在无法理解可茵的目的,但是他决定亲自去一趟雨萧舍。
从雨箫舍建好后到现在,不下六年,可丁员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看见雨逝忙碌的身影,心里纵有再多触动,但想起她母亲后,这份情感也被愤怒和厌恶所取代。雨逝听到响声回头看见她父亲,颇感意外地走了过去行了个礼:"父亲。"
"去换套衣服,到客厅见韩小姐."他说完后就把字条扔给她.
惊讶地接住字条展开,看到了上头娟秀的字迹:"江月澄澄江月明."雨逝想起了可茵:"父亲,能让韩小姐上这里来吗?"
丁员外的眉毛挑了好几下,心情不太好地问:"想让人家以为我们欺负你吗?叫人来传你,你居然把人给我赶走.还把不把我放眼里了你?让你换套衣服你听见没?还是说你就没衣服可以换了?"
无声地叹息一声,雨逝低下头:"父亲,三年前,您禁止我进入大厅半步,即便是前面的几个院落,也只准我进大门口的旁厅……"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一个停顿,她才又抬起头:"雨萧舍里有我弹惯的琴,韩小姐是来看琴的,所以,女儿才请父亲大人允许."
僵了一会儿,丁员外拂袖而去.
就在失望的柰柰打算和雨逝一起去关门时,她们看见一堆人走来,正确地说是一队人,因为其他人被可茵留在稍远处,可茵只让几个人跟着进了雨萧舍。
“雨逝!”可茵看见雨逝后不由地露出微笑,“上次在船上时多有冒犯,今日特地登门致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呀。”
看着可茵真诚的笑脸,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的雨逝有些许感动,只是她不晓得可茵的这份真挚有何目的?会只是单纯的致歉吗?于是,她也笑笑:“小姐客气了,那日在船上小姐并无任何冒犯之处,如果雨逝说过什么让您感到误会的言语的话,雨逝在此赔礼道歉。”
“噗”的一声,可茵乐了:“哎呀,我们俩人‘对不起’来‘对不起’去的真是好笑。你也别叫我‘小姐’‘小姐’的,叫我可茵吧。我可是特地来和你交朋友的。”
雨逝的心因为听到“朋友”而字而温暖起来,但一想起满城的言语,她的双眸瞬间冷却了下来,心里一记冷笑:“雨逝不敢当!小姐也应该知道雨逝的名声有多狼籍,和雨逝交友有损您的闺誉。恕雨逝不能留客。小姐请回吧。”
随行的几个丫鬟给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们小姐都这么放下身段了可这二小姐居然还不懂得领情?岂有此理!不过,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堪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可茵上前拉住雨逝的左手,惊于手中触到的粗糙,又忍不住再次看看四周的环境,打量着雨逝身上的衣料,眼一下子湿了:“雨逝,你别这样啊,给我们个机会吧。”她明白自己没看错人,雨逝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友,错过的话一定会终身后悔的。
雨逝盯着紧握住她左手的那只手,默思几秒,终于答应了:“那您给我抚段曲儿吧。”她的世界里,除了养父母一家与柰柰外,就只有书与音乐了,而敏感的她总能从别人的琴乐之中立即知晓他人的心思,再加上多年的察言观色,她从不曾看错过人。
可茵不明白这是什么古怪的情况,但还是地跟着雨逝走进琴房,在一把紫色的筝前坐下,而她的心完全被琴吸引了:“我的天啊!这不是传闻中的紫玉筝‘五瑶’吗?”她
抬头看向雨逝,雨逝点了点头:“是的。”
“那这琴是丁府的吗?我听说这琴不是一直在武瑶堡吗?”可茵非常好奇,更好奇的是,传闻中雨逝不是说不会古筝箜篌之类的吗?但在她这间狭小的琴室里却有着各式各样的乐器,而且看得出来,这些乐器的主人经常使用它们,还保护得十分周到。
雨逝还不想与外人道出更多,她只是微微一笑,说:“可茵小姐,请。”
听出雨逝话中的回避,可茵不好意思地耸耸肩,低下头,双手搁于弦上,稍会儿,一曲《高山流水》流淌于小小的琴房之中。当年钟子期与俞伯牙也缘由一曲《高山流水》,而可茵的坦诚与真挚也在这曲《高山流水》中静静敲打雨逝紧闭的心扉。
门外的几个仆人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仿佛在说:瞧!我们的小姐琴艺多棒!
柰柰跟随雨逝多年,自然略通音律,她也能从琴声中听出那份真实的情感,明白她的小姐会接受这个朋友了。于是,小柰柰终于高兴地吁了口气,至少从今以后小姐不会只有她这么一个伴来相依为命了,她们的生活可能从此以后丰富多彩了呀。
曲闭,可茵看见她身后微笑着的雨逝。她再次伸出手:“我是可茵,韩可茵。”
回握住眼前的手,雨逝望进可茵的眸中:“雨逝,我是丁雨逝。”
俩人终于相视而笑。
雨逝放下交握的手,缓缓走到琴身边,大拇指轻轻拨动琴弦,轻笑着向可茵解释道:“这把‘五瑶’是我二哥送我的,在我十五岁后它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小时我由养父养母抚养,养母家有三个兄弟,二哥是武瑶堡的二当家。”说完回头,收进眼的是可茵惊讶地合不拢嘴的模样。她又笑了笑:“这把琴能守在这儿也不容易呢。”接下来的话她也不想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