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天,T市大街上出现了一幕怪异的景象,一名身着护卫服饰的“清秀少年”牵着一名公主装扮的“美丽少女”,以跑百米的速度在外围投来的异样眼光下快速窜逃!
“少年”慌张的神情和威风凛凛的装束全然不搭调,再看跟在身侧的“少女”,焦躁的红晕由双颊一路延烧至优美的颈项,一手捞着裙摆以防跌倒,脚下穿的高跟鞋像是死命追赶“少年”的脚步般,不时传来恼人的喀喀声。两人狼狈的模样宛如一对华丽的过街老鼠!
“不敢相信!太荒唐了!比赛还没结束就跑出来,要是被老师记旷课该怎么办?”
更耐人寻味的是,此道女孩音竟来自带头跑的“少年”之口。
“戏就这么丢着,书包也没拿,还穿成这副德性,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既然离开学校就没有回去丢脸的道理,无奈一身突出的戏服不断惹来路人窃窃私语,“少年”脚不停歇地带着“少女”奔跑于回家的路上。
幸好冬天夜色降得快,才五点光景夕阳便已低垂,趁下班人潮尚未涌现,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躲进家里!
“同学们会怎么说?搞砸戏剧比赛,我们注定成为全校的笑柄了!”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少女”丢去一记“我也不想”的冷瞥。
好不容易逃回家,“少年”高呼万岁,庆幸钥匙放在口袋而不是书包。就在她打开楼下铁门之际,“少年”发现“少女”依然跟随在侧,脸庞多了抹踌躇不安的神情。
“情海,你家在隔壁。”该不会入戏太深,以为自己还是迷路于皇宫的灰姑娘吧?
“我知道,”话中含有些恼怒,“总不能叫我穿这些回去吗?我妈会笑死。”
星语忍不住要翻白眼。觉得丢脸当初就不该这么大咧咧地跑出来呀!
上了三楼,星语开门让情海进去,情海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双要命的高跟鞋脱下丢离视线范围。
瞧了眼情海红肿的脚趾,星语不禁叫道:“天啊!起水泡了!还破皮——你为什么不穿丝袜?”她蹲下审视伤口。“休想叫我穿那怪里怪气的东西!”情海缩回脚,不自在地说着。
叹口气,星语起身进了房间里面。
终于,没有众目睽睽的压力,没有差点废了他双脚的高跟鞋,情海脱下假发坐上沙发,闭目养神,让紧绷的神经适时得到了舒缓。
休息片刻,察觉星语走来的脚步声,他睁眼,瞧见一张素净白皙的面容。情海伸手接下星语递来的一叠衣服。
“我爸爸没发福前穿的毛衣跟牛仔裤,身材跟你应该差不到哪去,如果腰围太松这里还有皮带。”
“谢谢。”
将置有瓶瓶罐罐的盒子放在桌沿,星语移来垃圾桶,坐在情海旁边。
“闭上眼睛。”
“干吗?”
“帮你卸妆呀!”抽出一张卸妆棉,星语理所当然地往情海脸上抹去。
“等一下!我自己弄!”
不给情海闪躲的机会,星语用另一只手固定他的脸,“你没化过妆,一定卸不干净。要晓得,卸妆很重要,万一没卸干净对皮肤造成伤害就不好了,快闭眼。”
星语的命令难得生效,情海乖乖地合眼不语。
随着星语温软的手指在他脸上挪移,一股奇妙的感受于情海体内迅速酝酿窜流。
他感觉星语的手指灵巧地移到他的眼睛,用卸妆棉缓缓清除睫毛膏,一遍又一遍,擦拭得小心翼翼。
他甚至可以感觉星语呼气的温度。
“头抬高一点。”
星语细柔的声音近在咫尺,她用手托着情海的脸颊,轻轻往上调整十五度。
睫毛、眼睑、脸颊……星语每个动作都很温柔细腻,情海心中顿时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受宠若惊。这大概是他粉墨登场的意外报酬吧。
过去自己的脸不曾这么被触碰过,没想到滋味还不坏。假使星语能帮他卸妆,情海不排斥再演一次灰姑娘。
“好了。”
这么快?
情海睁眼,忍着意犹未尽的怅然见星语整理垃圾,并且塞给他一瓶洗面奶。
“用这个洗比较干净,卸妆专用。幸好我家有两间厕所,外面的借你,毛巾我叠在衣服里了。医药箱就摆在那,待会儿记得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星语抱起盒子,“对了,你如果洗完要先回去,直接把门带上就行。”
情海在澡间门口回首,若有所思地望向她,“不用,我等你。”
“这样来不及吧!你晚上不是要跟亚文她家人吃饭?”失落不等于失忆,她记得很清楚。
“我不去了,刚才我绑架你,现在换你绑架我。”语毕,厕所门也跟着关上。
在讲什么?星语愣愣地伫立在原地。她不懂,为何情海可以用他一贯冷静的口吻说出这么潇洒又任性的话?
绑架他?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呀!
晚餐时刻,三楼窗户黑漆对望,突然间,其中一扇被光线进驻,窗口多了两抹长短各一的影子。
“儿子!我是你妈!听到请回答!”
对方等了五秒。
“不在呀,情海真的跟星语回来了吗?”
“我确定,他们一起跑出大礼堂的!”
“啊?那小子,一定又把星语架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事常有,我们走吧!别理他,放弃吃大餐是他的损失。”
“可是……”
“再不走就迟到!你爸妈说不定已经到餐厅了,怎么?你担心情海呀?傻丫头,他现在强得很!坏人碰到他才要倒霉咧!反倒是我比较担心星语那孩子,不晓得是不是又被情海欺负了……”
等到房间灯光熄灭,两人的交谈渐行渐远,对面黑鸦鸦的窗户才有两颗头从底下慢慢升起。
“她忘了世界上还有‘电话’这东西吗?”情海咬牙切齿,“嗓门那么大,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我失踪了。”
星语噗嗤一笑。
“不过,你妈真了解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情海瞪向她,觉得自己好生冤枉。
“现在啊!真该拿面镜子贴在我脸上,然后你……”
“然后你走路就会摔跤,呆子——喂,他们走了。”情海听到楼下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你老是这样,让我面对你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每每被情海逼着一块做坏事,事后星语就要忐忑不安几天。
“想得太多,她自己都承认习惯了。话说回来我们接着要干吗?别忘了现在你是绑匪,多少该负点责任!”
星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还好意思诬赖我!明明都是你出的主意!”
和宋情海在一起,季星语永远是天字第一号倒霉鬼!这个宇宙超级无敌定律无须证明永恒存在!
“那又怎样?这下好啦,我没大餐吃,你也去不成约会。”宋无赖不愧为阴险狡诈之流,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倒是女主角会意不及,眨着无知的双眼问:“什么约会?跟谁?”
情海讨厌这事还要由他来提醒,所以不甚情愿地道:“吴恒啊!”
哦——对喔!都忘了自己讲过的话。
说来惭愧,这不过是当初一时情绪撒的小谎,没料到情海居然当真?!总不能现在才否认没那回事吧——吴恒确实对自己提出过邀请,但是星语没有答应。
如果告诉情海他被骗了,情海会不会生气?唔,百分之两百会,星语可想而知。假如情海损失一顿大餐,她势必也得痛失个什么名堂,否则他心里不平衡,转而报复她好让两人下场一样惨……恶,这念头光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呃,对啊,都泡汤了,真惨。”离开卧室,星语答得好不心虚。
“怎么?觉得可惜?”情海尾随其后,语气酸溜溜的,持续传送的威胁光波,电得星语不寒而栗。
“不会啦!我比较喜欢跟你过节。”实话实说的感觉轻松多了,没有回头瞧情海略红的脸,星语只想赶快转移话题。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跑进厨房拿出一盒经过包装的礼物。
“圣诞加生日快乐!”伴着一朵情海最爱看的灿烂笑容,星语将礼物放入情海手中。
每年圣诞节,星语都会烤饼干给情海,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这是什么?”情海瞥见缎带打结处多系了一个海蓝色的小袋子。
“护身符,听体育老师说下学期你要开始到别的跆拳道馆练习,所以我缝了一个护身符给你,别小看它花样单调喔!里面每一针我可都注入了独家必胜魔法!怀疑吗?别忘了上次我的魔法帮你赢得胜利!”
最好是这样。打死他都不信有魔法护身的星语能够灌篮得分。
“还有,因为每次都送你饼干,吃一吃就没了,于是这次做点别的,要好好珍惜喔!这样将来即使我们分开,也有东西让你想起我。”
情海闻言不禁一愣。星语以前不说这种话的。
“什么事情给你这种感觉?”一直以来,他们都在一起,别离的字眼让他听得很不舒服。
他不了解星语的想法,然而这次,星语却选择跳过答案不谈。
她故作轻松,道:“情海你好严肃!我学小说台词的啦!觉不觉得听起来很有味道?”
情海一扫疑虑,无言以对。
为什么季星语的脑袋老爱装一堆有的没的?又为什么自己总要浪费光阴听她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既然现在剩下我们两个,我建议先去吃饭,吃饱了再看你想去哪,今天我都会奉陪到底。”
“真的?”以前从未这么好过,星语双眸霎时绽放出璀灿的晶亮。
“——前提是,你要再借给我钱和外套。然后这次就当生日大放送,下不为例。”
宋情海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心底里正洋洋得意自己摆平了一个不存在的约会。
“没问题!”拎起包包,星语勾着情海的手臂往外走去。
她想去的地方可多了!前晚计划了一夜,行程漫长,得赶在情海没反悔前付诸实行才好!
星语决定过一个难忘的圣诞夜!
曾经,星语天真地以为,当下拥有的一切永远不会改变;周遭的事物如此美好,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任人恣意畅行遨游。
然而这想法在母亲过世后便不复存在了。有东西开始在星语小小的生命里偷偷转变。
拥有不一定就是永远,她渐渐适应时间每分每秒的改变,不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也更珍惜每一段留不住的时光。该走的就让它去,一直紧握着什么也没有的拳头,只会被无时无刻的不安吞没罢了。
看似静止不动的湖,会因投入的石子掀起一阵波澜。自从林亚文出现,自从吴恒向她表白,自从察觉情海的成长,星语就更加确信,外在因素已为她带来了变化。
现在的生活模式能够维持多久?未来又有什么等着自己?对于这些,星语毫无想法;命运的丝线串连了各种聚散离别,她惟一知道的,就是珍惜现在的每一秒钟,别让日子白白逝去徒增懊悔。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坦然面对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此时,悦耳的铃铛声回荡于“幽娜古堡”轻柔的背景音乐中,星语回过神,见两抹熟悉的身影移至柜台。
“书包快递,肉票小姐请签收。”
李倩兮与刘仙云人手各执一个书包,交给险些笑岔气的星语。
“什么肉票?真难听。”星语轻斥,带她们坐落于一个靠墙的座位,“为了答谢,我请你们吃点心!”
“星语!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一听到有食物可以吃,李倩兮立即眉开眼笑。
懒得搭理口水泛滥的同伴,刘仙云欲起身帮助星语端东西,却被星语早一步阻止。原来店里还有另一位穿着制服的工读生,星语向她交代几句,工读小姐就端来一桌美味可口的甜点跟饮料。
“天啊,我看到一摊满满的脂肪躺在桌上。”正呻吟着,对面的李倩兮已飞快地扫掉两盘蛋糕,刘仙云见状忍不住蹙眉,“喂,吃下午茶讲究的是优雅跟情调,这不是比赛,拜托你吃慢点儿行不行?”
李倩兮咧嘴道:“赶快解决一些,免得你看了昏倒,瞧我多用心良苦呀!”
刘仙云皮笑肉不笑。
在员工休息室换上便服后,星语加入了两人谈话的行列。
“我要跟你们——不,是要跟全班同学说对不起。”季星语向来勇于认错。
李倩兮停止进食,“为什么?”
“因为我跟情海搞砸了戏剧比赛呀!”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李倩兮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哪里?你们做得很好,我们班得的是第一名喔!”
星语目瞪口呆,望向刘仙云,发现后者也冲着自己微笑。
太离谱了!那样也能得名次?评审老师在想什么啊?
李倩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早就看那剧本不顺眼,幸而你们这么一搅,又瞬间激起了我的创作火花,临时教演员们即兴演出的方向,哈!最后,因为侍卫英勇的牺牲,王国幸免于难,结局又回归到王族和后母一家从此幸福美满。说真的,我谢谢你们俩都来不及了!”
喝口水果茶,李倩兮继续往下说:“因为演员们配合得有模有样,所以观众都没发现结尾是临时掰出来的,连我们班导师也在下面大力拍手叫好——搞什么?她不是看过我们排练的吗?总之,评审公布成绩时,还特地提了情海架走你的那一幕,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你不知道,当你们前脚踏出大礼堂,后脚全场观众的爆笑声差点掀飞屋顶!”
此番意外的发展让季星语哭笑不得。
刘仙云递去一盘起司蛋糕,适时阻止李倩兮的滔滔不绝。
“我很好奇,”她精明的眸子锁定星语,“那时你们是怎么了?宋情海不会无缘无故脱轨演出的。”
说到这就尴尬了,星语干笑两声,“事实上,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声音越来越弱,她等着被两座炮台围轰,果不其然——
“你不知道?!”
“太惨了吧!”
“昨天刻意留时间不吵你,居然问一句也不会?”
“可耻啊!这样不行啊!肉票!”
抓起一边的菜单挡口水,季星语只差没抱头鼠窜。
“我想,呃……应该只是一点小误会,反正现在已经没事了。”她不敢说由于昨晚与情海玩得很尽兴,所以压根忘了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刘仙云无奈地摇首,嘴里啧啧有声:“这样不行,我很担心,真的担心。”
倒是李倩兮大而化之地说:“算了,感情好不怕吵,吵了只会越来越好。”
“或许喔,情海以前其实很讨厌我的。”轻啜口红茶,星语难得回忆着。
犹记两人认识之初,星语抱着玩具去诊所找情海,情海往往是臭着一张脸接客,甚至好几次还排斥到躲回房间不出门,厌生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哇赛!完全看不出来宋情海以前是别扭的小鬼。”李倩兮发出一声惊叹。
“后来呢?”刘仙云身子前倾,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星语大笑,“当时我没管那么多,依旧天天去烦他,不知怎地,之后就变得他也会来找我。”
好久以前的事了!
尽管情海的脸始终臭得可以,口气也总是那么地不情愿;但是,因为抱持一股莫名的坚持而努力不懈,星语慢慢感觉到,在偌大的诊所里,那抹单薄的小身影已经开始等待她的到来。……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不单纯,而且我认为他们最后会变成一对。”步出“幽娜古堡”,刘仙云信誓旦旦地同李倩兮这么说道。
时光飞逝,新年的脚步紧随圣诞节之后,步履轻捷地为历史掀启崭新的一页。日子一天天成为过客,随之,英极学园陷入期末考的愁云惨雾中,无形的锁链禁锢了每一颗年轻的心,校园顿时宛如一座冬眠的狱所,学子们赶在最后审判前拼命冲刺,只盼注入的心血最终得以开花结果。
寒假第一天,情海便随家人搭机飞往澳洲探亲。当然,林亚文也一道回澳洲与家人团聚。一如惯例,留在T市的星语除农历年下南部与亲戚共度,其余日子皆待在“幽娜古堡”,白天打工晚上写寒假作业,并接待前来串门子的刘仙云和李倩兮,偶尔相约出游,假期倒也过得悠然惬意。
不及一个月的寒假转瞬即逝,窗口的两位主人再次相聚;又到了英极学园热闹沸腾的开学日。
新学期新气象,一年五班上学期在宋情海的卓越领导下,几乎囊括了校内竞赛的各个奖牌。这会儿班长一职交棒给众望所归的吴恒,宋情海风光卸任转司学习委员,刘仙云照样榜上有名担任卫生委员,而一向鲜少在官场打转的季星语,则意外获选为文艺委员——应该说,是被刘仙云陷害的;刘大美人提完名还不忘举了戏剧比赛获得最佳布景的实证,将季星语稳稳送上文艺之路。
教室布置是一年五班去年漏得的奖项之一,身负雪耻重任的季星语很快找到一群帮手投入设计布告栏的工作,设计主题为“动物园”,版面力求内容立体功能多样,奋斗了两星期总算大功告成。
“这才叫布告栏嘛。”下课时间,把扫除名单勾在大象鼻子上,刘仙云长叹一声,心底一阵欣慰。
“说实在的,还真怕你会不满意。”回忆过去忙得没日没夜的生活,季星语至今心有余悸。
正准备将同学交的生活照贴在长颈鹿的脖子上,门口突然传来呼唤她有外找的声音。
“谁啊?”刘仙云朝前门望去,瞧见三名女生站在那里。
星语耸肩,请刘仙云代劳贴照片后,她走向她们。
“请问有事吗?”
三名女生各自审视着星语,其中站中间绑马尾的女生开口道:“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学姐们好像来者不善。星语瞥见三人衬衫口袋上绣的三条横线。
“放心,不会对你怎样啦!只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站右边的短发女生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
“就在那边的楼梯间,可以吗?”星语伸手一指。
面对陌生人,凡事还是小心为妙。那个楼梯间离训导处最近了。
绑马尾的女生似乎是她们的领袖,见她颔首同意后,另外两人二话不说跟着移师到星语指定的地点。
“那么……”星语看向她们。
绑马尾的女生把握时间开门见山:“你跟吴恒是什么关系?”
原来。一瞬间,星语茅塞顿开。
“有消息说你们正在交往,我们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是。”星语乖乖答道。
“你没对吴恒表白?”
“没有。”哪来的烂消息?
“你对吴恒有什么感觉?”
“他是我同学。”
星语的态度太配合了!早先怀着些微敌意的学姐们开始有点手足无措。
三人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仍由绑马尾的女生代表发言:“你……你跟我们听到的传闻不一样,我们以为你很难搞,会跟我们呛声。”
“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星语不解地反问。
“谁知道?”不负责任地丢来这句话,三名女生围起来小声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星语好笑地盯着她们,“学姐,如果你们想认识吴恒,我可以帮你们传口信。”
“啊?”这个建议太劲爆了,没有心理准备的三人闻言皆弹了起来。
绑马尾的女生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只要远远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少、少多管闲事!”“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吗?”星语温和地一笑。
“可以啊,你走吧!”扬手把季星语打发走,绑马尾的女生满脸迷惑地转向她的同伴,“阿美,我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就在此时,林亚文迅速从墙边闪出,飞快地插话进来:“学姐,你们都被她装出来的外表骗了,季星语其实很狡猾的……”
翌日,放学时间,因为社团指导教练临时有事不能前来,宋情海背着书包直奔校门口,途中频频看表。
扫除时间已过,星语应该刚离校不久,跑快一点说不定可以在半路遇上。
“情海!等等我!”林亚文跟在后面。顺带一提,林亚文这学期争取到跆拳道社的经理职位。“跑慢一点嘛!”
情海不得以,稍稍放慢脚步,“我想追上星语一起回家。”
听完,林亚文面色一暗,嘴里咕哝:“干吗跟她回去?就我们两个不是很好?”
“你说什么?”情海回首。
“没有啦。”鼓起腮帮子,林亚文扮了个鬼脸。
跑出校门,沿着街道奔了一段,林亚文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严重声明自己再也跑不动了。
情海无奈地叹口气,眼看附近离家不远,猜想星语或许已抵达家门,只好打消了原先的念头。
“老大,英极的制服。”
突然,一句来自暗巷的提醒吸引了情海的目光。
五名体型壮硕的混混躲在里头抽烟,身上穿着同学区的私立三流高中制服。其中,那名被唤“老大”的猩猩仔从口袋里拿出照片,眯眼细瞧。
“不是。”他摇首,吐口云雾,将照片交给旁边的喽。
“看什么看!找死啊?”见情海一直观察他们,站最外边的喽拔高声音吆喝。
“情海,别理他们,我们走吧。”林亚文不安地扯着情海的衣角。
听他们的对话,这群混混要围堵的人似乎是英极学园的学生。情海迈开脚步准备离去。除非保护自己,教练一向不允许学生随便使用武力,因此他也不好发作;记得前面有个公共电话亭,打电话请警察来处理好了。
“老大,这‘季星语’还挺不错的!我们真的要教训她吗?”
一席话骤然震止了宋情海徐徐离去的背影。
“当然,谁叫她得罪了大姐,算她倒霉。”猩猩仔将烟丢到地上踩踏,吊儿啷当地斜睨着前方,“小子,居然有胆回来?活得不耐烦啦?”
“‘大姐’是谁?为什么找星语?”情海冷道,眼神毫不畏惧。
“关你屁事?滚!”一名喽竖起中指。
将书包丢在一边,情海指关节喀喀作响。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情海念这些做什么?躲在行道树后面的林亚文听得错愕不已。
搞不清楚状况的混混们正想大肆嘲笑,却不料转眼间,一声重击,守在第一线的喽已然应声倒下。
“妈的!给我上!”猩猩仔大喝,一群人纷纷围剿而上——
三分钟后,路的另一边飘来女孩子的格格笑声。
“哎呀!这不是咱们的校园王子吗?”去掉前面的“准”字,叫起来果然顺口多了,“咦?巷子里那一堆是什么玩意儿?”李倩兮的眼神越过宋情海。
“星语呢?”情海焦躁难安,劈头就问。
发觉李倩兮身旁只有刘仙云,情海不禁更加忧虑了。那个猪头!为什么没和朋友走在一起?
“她呀,今天精神一直不太好,问她为什么又不说……”
情海拧眉。拜托不要出事了!
“下了课她忽然告诉我们想独自去一个地方,要我们先回家,所以在校门口我们就跟她分手了。”因为很不寻常,李倩兮赶紧报告。
放学后不马上回家,这种事季星语一年只做一次。
他知道星语在哪里了。
“情海!”见宋情海朝反方向疾驰,林亚文本能地也要急起直追,却被刘仙云早一步拉住手臂——
“干什么?放开我!”
“唉唷,好凶喔,人家只是想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嘛!”
“对啊对啊!其实我也很想了解一下。”收到刘仙云使来的眼色,李倩兮点头如捣蒜地黏了过去。
李倩兮向来不跟讨厌的人进行细胞合璧,以免事后鸡皮疙瘩掉满地;不过为了季星语,这回只好勉为其难破个例!瞧她,多伟大的行径呀!天底下还有比她们更够义气的朋友吗?
今天是星语母亲的忌日。
十多年前,季妈妈牵着刚学会走路的星语过马路,一辆超速的车子闯红灯,眼看就要撞上她们母女,季妈妈反射性地抱起星语背对来车,所以,摔出去的星语仅受轻微擦伤,而季妈妈则送医不治。
因为思念母亲,每年这个日子星语都会回现场走一遭。
找到了。
望着半倚在天桥栏杆上的瘦削身形,情海喘口气,缓步登上阶梯。
三月天,空气中尚透有一丝寒意,星语及肩的黑发轻扬于微风中,弯着身俯视来来往往的车辆,清秀的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平静。
借由眼角余光察觉情海走近自己,星语黑眸中闪烁着一丝诧异。
“情海,你今天怎么没练习?”
“老师请假。”他淡道。
“这样啊。”星语幽幽地望回远方。
好一会儿的时间,两人没有再交谈,情海静静地待在星语身边,将眼神放在同一个方向。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妈妈的英文名字就叫‘幽娜’?”
情海默默摇首。
“妈妈很喜欢城堡,店里悬挂的素描都是她画的喔!”像在说故事一样,星语娓娓道来,“里面的摆设也全都依照妈妈的设计,可是爸爸却执意在落地窗边多加一组座椅,”含着出人意料的笑,星语转向情海,“或许你不曾注意,店里的桌子总共十三张,那数字,是爸妈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疼惜地望着星语,情海感觉到这平静的外表下,依然埋藏着深深的悲伤。
“啊啊——世界上果然没有东西是永远的。”星语兀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有吗?”他可不这么认为。
“有吗?”
“刚才你说了,‘幽娜古堡’简直就是为你妈妈而设计的,几乎每个细节都蕴含了它的意义,季爸爸的这份心思就是永远。”
睁着如梦初醒的双眸,星语动容地凝视情海。
“还有,你每年都来这里,这份心意也是永远的。”阳光般的笑容于焉浮现,情海续道:“所以,每当想起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可以感觉到永远。我是这么想的。”
情海很少这么安慰自己!见他正经八百的模样,星语忍不住噗嗤出声:“情海,你今天好温柔,真不像你!”
你自己才是没变的——讨打!宋情海无语问苍天,仿佛瞪去再多的卫生眼也不足以宣泄此刻心中的愤慨。
早知会被揶揄回来,当初就不扮好人了!
就在暗暗怨叹的当儿,季星语的头忽而靠上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拥抱!
瞬间,宋情海不自觉地往后踉跄——
“做什么啊你!大庭广众的——”情海一下红了脸,震惊斥责却不挣扎。
“谢谢你,情海,我觉得好多了。”没有放开手,星语小声埋怨,“为什么以前你陪我来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开导我?害得我苦思这么久!”
“谁晓得你笨成这样?”思路尚未恢复正常,宋毒舌的功力依旧深厚。然而,发觉抱着他的女孩没有动静,宋情海反倒紧张起来。
“星语?”该不会在哭吧?
似乎是他多虑了,星语离开他的怀抱时,眼眶并无水气迹象,反倒是宁静的脸庞多了抹迟来的释怀。
尔后,两人举步踱下天桥,踏着暮色回家。
“情海,你快跟我一样高了!”星语目测两人的高度,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惊讶。印象中,之前明明还高他半颗头的!
心里一阵自得,情海意味深长地说:“看着吧,再不久我就可以追过你了!”
很久以前,有句话他一直想告诉星语,好几次话就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因为无法突破身高的自卑与别扭的个性,他说不出口。那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一件无比丢脸的事,光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直深深介意自己跟星语之间的差距,一直无法逃避难为情的天性。大家总是称赞宋情海无所不能,殊不知一旦遇上真正在意的事,他也会懊恼自己的胆怯,也会缺乏自信提不起勇气。
然而,这一切将会大不相同——他在小时候就决定了,要尽全力长高,然后,等到赶过星语的那一天,就算脸再怎么红,讲话再怎么结巴,他也要一股脑儿说出自己的心意……
“那当然,你是男生耶!”星语接口,最后还快乐得补上一句,“不过我上学期也长高了一厘米喔。”
上天难道都不感动他多年的苦心吗?为什么现在又额外杀出该死的一厘米?
宋情海禁不住要拉下脸,“为什么你还会长?啊?”伸手压住星语的头顶,往下使力,试图让星语瞬间缩水几厘米。
“啊!干吗压我?”星语赶忙闪身捍卫自己的身高。
“别再长了!听到没?”情海孩子气地下达指令。
“你很好笑耶,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奇怪,她长高又犯到他什么啦?“对了!忘了恭喜你获选今年的校园王子——恭喜恭喜!”星语笑眯了眼,拱手的模样像在拜年讨红包似的。
情海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他对校园王子这份荣耀全然不感兴趣,因为这座奖牌,他每天都得应付上门要求签名合照的学妹,出去办个事后头甚至跟了一堆窃窃私语的女生,简直莫名其妙!最让他心生不满的就是吴恒。搞什么!不好好守住票源,没事流个四五成害他当选,烦煞他也!
人生没有任何一条路是风平浪静的,总因天外飞来一笔插曲而丰富精彩。回家的道路亦然。
“情海你看,有好几个人躺在那里睡觉耶!一、二、三、四、五,好奇怪,他们不怕冷喔?”
宋情海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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