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蝶恋花》柳永
国不可一日无储君。
事不宜迟,所以迎娶皇后的日子定在阳光明媚的五月,万物生长的季节。是希望新皇后也能够尽快的开枝散叶,为皇室早日生育储君。
在大婚的同时,用金册、金宝(证书和印鉴)等册立皇后。在册立皇后的同时,皇上还可能会挑选一至四名的曾经礼聘进宫的女子,册封为妃嫔。
只不过,她们就不可能享有被迎娶的资格了。
是在皇上大婚的头一天,就由一乘四人轻便小轿从皇宫的后门,被悄悄抬进宫里去。毕竟,她们不能夺取了皇后的光芒。
吉日这天,迎亲使者会把金册、金宝放到“龙亭”里。
仪仗队、鼓乐队在前,迎亲使者居中,后面则跟着迎亲官员、内侍、宫娥等人出午门,再会同皇后仪仗队伍,抬上大批的礼品浩浩荡荡地出发。
等到了皇后的娘家安宁王府时,迎亲使者就要高声的宣诏。
在锣鼓喧天的乐声中,轿夫把皇后的凤舆、龙亭等仪仗,统统抬入到前庭,再由等候在那里的内侍们抬到后面的内院里去。
必须按照钦天监官员事先所指定的“吉利方位”摆放。
宫娥们则是毕恭毕敬的把那些礼服饰物等送进去,然后在外面等待着。将由年长的女官们帮忙给顾盼兮换上。
在此之前,顾盼兮已经焚香沐浴,代表着洗去过去的种种。
此刻的她不过是一个没有表情的美丽木偶,默默张开双臂,任由那一层层华服慢慢的穿戴到身上,尤其是炫目的皇后的礼服。
那是一袭由玄色为底,绣绘有五彩翟纹的连身礼服;在宽大的领口、袖口、裙裾上,镶嵌着代表尊贵的绯红色滚边,上面则绣有繁琐的云龙图案。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代表着尊贵和权威;于她却是无法挣脱的枷锁。
乌黑的发丝由女官们用玉梳慢慢梳理光滑,挽成发髻,插入长若尺许的数把金钗。然后戴上饰满珍珠和红宝石的团凤凤冠。
柳眉长入云鬓,樱唇红得仿佛只是一个小点儿。此刻的她显得是那么的端庄,那么的尊贵,那么的漠然,那么的悲戚……
“娘娘,准备接旨——”女官轻轻的提醒道。
顾盼兮这个时候,才从恍惚中回神过来,表情依旧是那么木然冷漠。
豫贤王府和靖国公府里,能有资格参与为她送嫁的那些女眷们,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她们此刻都正在以期待和催促的眼光看着她,注视着她、仰慕着她。
身着繁琐的皇后的礼服,顶戴凤冠,双手平举在胸前的顾盼兮,缓慢的移动着步履,到外面院子里虔诚地跪受金册、金宝,然后又回去屋内等待吉时。
吉时到来以后,她在各位命妇和女官们的簇拥下,一手执金册,一手握金宝,慢慢地步出房间,退着坐上了象征高贵身份的凤舆。
出门时,一个女官悄悄提醒她不要回头去看。
因为娘家,将不再是她该留恋的地方。
迎亲的队伍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漫天飞扬着的都是喜庆的红色,一切仿佛是红色的海洋!
顾盼兮的眼里却看不到这些,此刻她端坐在凤舆上,尽管双手握着象征权力和尊贵的金宝、金册,也只是一具缺少灵魂的躯体。
皇上大婚,满城张灯结彩,处处喜庆洋洋。
围观的老百姓显得全都是兴高采烈的,因为天下大赦,将减免整整一年的税赋。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缓慢行进,围观的人群中,则有抹孤寂的身影。
云飞扬双手在袖笼中紧紧攥着,显得是那么的落寞。他恨不得可以冲上前去,大声的告诉顾盼兮,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可是懦弱的性格,使得他终究没有那份无畏的勇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顾盼兮孤傲漠然地端在凤舆之上,在众人拥簇下渐渐远去。
心,如同刀割;痛,痛彻心扉。
不行,不可以就这样子算了。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自己必须得想方设法地去见顾盼兮一次才可以。
死,也要死在她的面前才甘心。
皇后是由正东门迎娶进皇宫的,这是殊荣。毕竟是大龙王朝自建成以来,第一次迎娶皇后,规格和制式都力求达到完美。
当迎娶顾盼兮成为皇后的凤舆,在轰轰烈烈仪式中进入皇宫内后。东面的宫门,却在她身后缓慢的合拢。
预示宫闱从此关闭了嘈杂,高墙从此隔绝了世俗。她将不再是别人的儿女,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是这辉煌宫殿里的至高无上的主人!
未央宫是皇后的寝宫。
不过新婚之夜,年轻的皇上和皇后会在皇上所居住的启泰殿里度过。这会儿,繁琐的仪式正在进行着。
因为皇上大婚,许多侍卫都去参加喜筵了,只有当班巡查的禁卫军,在皇宫里游走巡逻,克尽职守。
随着那一抹孤傲的白影飘逸的起起落落,魔魅般闪现在琼楼玉宇之间,似乎是在硕大的禁城中苦苦的寻觅着什么……
看到一队排列整齐的宫女。挑着灯笼,端捧着精美的器物,鱼贯往一个方向悄然行进时,那抹飘逸的白影毫不迟疑地尾随而去……
启泰殿是皇上日常办公和起居的地方。
所以按照制,皇上大婚的新房就设立在启泰宫的偏殿内。
皇后也是唯一可以在这里夜宿的女性。而其他后宫嫔妃,即使将来再受宠爱也绝对没有这个资格和荣幸。她们只能在属于自己的宫殿里,默默守候着皇上的驾临。
寝宫侧边的一个大房间里,端庄隆重的各项合卺仪式过后,皇后已经在女官们的拥簇下,从偏殿退到这里来休息。
这里是休息室,也是为皇后准备的漱洗以及整理仪态的专用区域。
精美华丽的房间里虽然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云鬓浮动,交错往来;却保持着肃穆安静的氛围。
新任皇后在女官及宫娥们的服侍下,褪去了身上所有繁琐的凤冠及绯衣;替换上了喜庆的大红色缎子睡衣。
雅致的红色睡衣,显得那么耀眼,衬托着凝脂般的肌肤,风华绝代。却依旧掩不去眉宇间的淡淡的惆怅和彷徨。
透过窗棂,一双凤目正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千转百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皇后娘娘,已经准备好了——”打点完毕,宫娥们毕恭毕敬地禀告。
“知道了——你们可以退下!”年轻的皇后在宫娥的眼中是那样的仪态万千,令人羡慕。可又有何人能明了,她从来就不稀罕这些。
在顾盼兮此刻的内心里,根本没有丝毫的喜悦,充满了许多的悲哀和痛楚。背对着众人深深地吸气后,她才缓慢地回过身,从容地说道。
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那么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幸福期待的时刻。
而现在呢!爱恨交错,恩怨并织。不知道云大哥他有没有安全地离开京城?应该不会遇上什么意外或危险吧!
心,怎么会这样的忐忑不安?
她就要成为另外一个男人名副其实的妻子了。这个时候不能再去想着别的男人!否则对他们两个都不公平。
不是说好了要忘却过去的一切吗?
记住——
从今往后,自己是皇后,是这个皇宫里的女主人。况且,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还有许多硬仗要打!
想着这些,她强迫自己冷静,她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未经历过大风大雨的小女孩了。鼓足勇气,独自往另外一个房间走去……
看着心上人委曲求全地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那是怎么样的疼彻心扉?
唇,几乎快要咬破;心,更是在无形地滴血。
隐藏在黑暗中的云飞扬,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妒嫉的怒火。“咔嚓——”一用力,生生地竟把窗棂给抓碎了一大块下来。
恍惚中,人也不知不觉地已经站到了房间的中央。
“谁?有刺客!”
坐在龙榻上显得春风得意的龙天玦,正柔情蜜意地拉着美丽妩媚的皇后,都还没有来得及一亲芳泽,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给惊吓到。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几乎是本能地就马上大声疾呼。顾盼兮的惊诧更甚,整个人僵直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情绪激动的云飞扬,只差一点儿就要失控地喊出“盼兮——”两个字,幸亏理智在最后关头回到他的头脑里。
他立刻拔出了剑在手里。进退两难——杀顾盼兮,偏偏下不了手。杀皇上,又怕会连累了她。一时间,竟然有种想要横剑自刎的悲壮。
“她会不会是不高兴我来这里?”看见顾盼兮惊愕的模样,不禁在心底里这样暗自思忖。云飞扬的眼眸里透出一种若隐若现的光彩,仿佛为见到她而欣喜,又好像在为自己悲哀。
今晚虽然如愿以偿地见着了盼兮,却不能和她说上一句话,真是万分的舍不得离开。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却又不能不离开了。
四目相对,顾盼兮的心头禁不住微微一颤,几乎把持不住地要奔向他。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刹那间,隐藏在某个地方的玄衣侍卫从暗处跃出,如同鹰隼疾发。
“嗖”的飞掠过云飞扬身旁。
云飞扬手里的青锋宝剑本能上扬,用了一招“气贯长虹”向玄衣侍卫疾下杀手,侍卫立即回剑横挡胸前。
“咔嚓”的一声,剑锋已被齐齐的拦腰削断。
但是那侍卫的武功也真是了得,身形如影闪晃,使云飞扬击出的第二剑也刺了个空。只见玄衣侍卫把半截断剑当成匕首使用,反手一挡,居然格开了云飞扬的第三剑。
云飞扬展出浑身本领,渐渐的也抵挡不住了。他也明白,现在只有这么一个侍卫而已,若是来的多了,时间一长,自己必定体力耗尽。
那个时候,恐怕只有束手就擒。
一咬牙,转身用了一招“石破惊天”,挽就剑花朵朵直逼龙榻前面站立的龙天玦。这其实是一招近身相逼,两败俱伤的凶残剑法。
玄衣侍卫大喝一声,未能封住招式,被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龙天玦被云飞扬的剑光迫得是眼光缭乱,不由自主的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跌坐在龙塌前没有了退路。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刷——”的一声,凌空一剑刺入,剑竟然刺入了肌肤几分。
结果却令所有人感到大吃一惊。连外面闻讯集结的侍卫,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也被这个场面惊得是目瞪口呆。
原来情急之下,顾盼兮根本就来不及找什么兵器抵御,只能生生的用自己的躯体替龙天玦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
云飞扬又惊又恼。
刹那间,前尘往事,闪电般的从心头掠过。
这个时候的他,万念俱灰,几乎要弃剑于地,束手就擒。偏偏却见到用手指紧紧夹握着剑刃的顾盼兮,对着他露出绚丽灿烂的笑容。
她的嘴唇又微微的动了动,似乎在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着:我爱你——
原来她竟然是牺牲自己,为的是云飞扬能够争取到可以逃亡的时间。
云飞扬感到眼眶一热,心道:她对我如此情深义厚,我却还要对她百般的猜疑。实在是不该。
走——
顾盼兮再次用眼神示意。
云飞扬深深的又看了她一眼;随即拔剑而出,回身奋力冲杀出血路而去。
龙天玦欲命人去追击,跌倒在他怀里的顾盼兮,微微的摇头:“陛下!臣妾以为——大婚之际不宜大动干戈。
若是刺客的党羽甚多,说不定就在这宫内某处隐藏着。千万不别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况且臣妾现在……需要御医!”她对龙天玦向来不冷不热,现在竟然舍身救驾,怎么能不让龙天玦喜忧参半。
“皇后!皇后!皇后你这么做,难道就不会后悔吗?”龙天玦虽然情急之下,没有能仔细地辨别清楚,不过那个男人痛苦的眼神是绝对不会错看。
他,应该就是顾盼兮内心一直在痴痴相望的那个男人。
“陛下,臣妾既然和你已经是夫妻,夫妻之间,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顾盼兮强忍住伤痛,看着自己掌心上沾染的血迹,微微地笑了。
也好,这是自己亏欠云飞扬的,如果死亡可以令她得到解脱,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她是何等荣幸,能够死在自己所爱的人的手里。
当龙天玦看到顾盼兮嘴角含笑地在自己怀里昏厥了过去时,又惊又急,又忧又怒。
怕那个刺客真的党羽甚多,在宫内暗处隐藏着。在大队的御内侍卫没有到来之前,的确不敢分薄殿前侍卫的力量去追赶。
在这种情况下,龙天玦不得不放弃了追杀那个男人的念头。赶紧的大呼内侍们快去传御医前来;一边紧紧抱住了顾盼兮。
所幸的是,顾盼兮一直穿戴在身上的护身镜并未脱去,只是被剑尖斜刺入胸口一寸有余,若是再多进去半寸,恐怕就金石罔顾了。
随着“踢踢嗒嗒”的整齐脚步声,一队皇上可以直接指挥调动的禁卫军从宣武门被紧急召来,开始搜索缉拿刺客。
“快搜——不会跑远的!你们,去那里,你们,去这个方向,剩下的跟我一起!”禁卫军高举着火把,集结在御花园附近,队长安排部署着。
黑暗中,昏昏沉沉地冲出了包围以后,身心都受到冲击和伤痛的云飞扬根本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只记得刚刚亲手杀了自己今生今世最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