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觉得悲从中来,思念立即变得连绵不绝。不由得痴痴呆呆的跌坐了下去,呆望着玉笛,睹物思人。
回想起以前,在荒原上,黄昏时初次相遇时的互答;为了爱,不辞辛苦的一路尾随,即使风餐露宿,也在所不辞。密林中,自己百般的拒绝甚至要她当成自己已经死去。桃花林间,伊人近在咫尺却间隙暗生。
种种过往,历历在目。
不思量,自难忘!
伊人却已经是翩然而去,从此后天各一方。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何况盼兮所要入的还不是普通的侯门,而是比侯门还要森严万倍的宫门!
甚至贵为皇后之尊!
从此与自己背道而驰,亦已是萧郎陌路。
想到这些,内心里更是惆怅万分,悔恨不已。情难自禁,不由得潸然泪下。任由泪水一滴、一滴慢慢的浸湿了衣襟。
谁人说男儿眼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悄悄外出的顾盼兮,刚由骆飞接应潜回到自己所居住紫璇阁,还没有来得及和等待在那里焦急等待的素莲说上话。
外面就有婢女来通报,说是豫贤王派人过来召见她,请她立即就去书房。
听到这个消息,顾盼兮和素莲面面相觑。
“不要慌,也许就只是想找你说话。”素莲安慰道。
“我会见机行事的。”顾盼兮赶紧换下了男子衣衫,又套了一袭女衫后,略微整理仪态这才匆匆忙忙赶往前院的书房。
由于心虚,内心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好像有着不好的预感。
书房内灯火通明,看上去威严肃穆的豫贤王,此刻正站在书案边上练习着书法字帖;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她的到来。
书房里寂静得很,只有烛火芯偶尔的爆响。
听上去分外的惊心。
良久,豫贤王这才缓慢地收了笔。然后走到一边的木榻边坐了下去。目光躲闪的顾盼兮缓慢地移步上去,恭恭敬敬给他行礼请安。
豫贤王默不出声,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却显得隐晦阴暗。
由于心虚,顾盼兮顿时感到莫名的心悸。刹那间,无数的念头飞快闪现而过——迟疑地不敢贸然地开口。
难道王爷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情吗?否则不会像此刻这样的沉寂。不过自己出门的事情,应该是没有出任何的纰漏才是。
“你胆子不小嘛!竟然敢女扮男装地出去私会旧情人!幸亏没有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丑事。也罢——当断则断,过去的种种,随风已逝。
我只当是什么也不曾知道——
你呀!实在大意……竟然被人跟踪却还浑然不知,当初你师父就是这样子教你功夫的吗?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仔细想到过,“他”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就放心你。还好跟去的人十分机警,及时的杀了那细作灭口。否则你以后,恐怕就会永远的受制于人!”豫贤王一开口,倒是显得云淡风轻。
实在是他太老到,也太明白人的心理。现在这个倔强的孩子,已经牢牢控制在他手心里,再也没有了挣扎反抗的权利和机会。
“顾颖该死——”听到这话,顾盼兮大惊失色。脸色惨白立刻跪下去,浑身惊出了冷汗来。
向来心思缜密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龙天玦竟会派人监视自己。而豫贤王的人又会黄雀在后扑杀了对方。
与人私会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将带来的是怎样的灭顶之灾。历来聪明的自己怎么就没有顾及到这些?又有何等的面目,敢被人称赞为天下奇女!?一定是为了迫切的想到要去见到云飞扬,才忽视了其他因素,现在该怎么办?
心思百转迁回,许多念头一起涌入顾盼兮脑海里。
“——你呀!输在还太年轻,根本没有经历过世间百态——”豫贤王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在那里,冷静地为她分析起了犯错误的原因所在。
“请王爷放心,顾颖从此安分守己,绝对不会再把家人的生死存亡置之于度外!”顾盼兮现在更担心的事情是,豫亲王很有可能会为了掩盖真相,而派人去追杀云飞扬灭口。
赶紧地慎重地做出了保证。
“难道有朝一日,你就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豫贤王刻意去忽视她眼里的痛楚,语气凌厉的问道,步步紧逼。
“顾颖还能有选择的机会吗?”悲从中来,顾盼兮自喉中逸出哭声,脱口说道。激动中,迸发出压抑已久的不满情绪,泪水更是失控的夺眶而出。
“不许哭!立刻擦干你的眼泪。记住,从今往后不要轻易的在世人前流泪。即使是必须流泪时,也要刻意保持三分优雅和警惕!”豫贤王面无表情的阻止她继续哭泣。在他看来,那只是懦弱的表现。
身为皇族贵胄,在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有深刻的认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就能轻易得到的。
“可是——”
“你已经不再是你自己了,你代表的是几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代表的是这个国家的威严母仪。微笑和谦和,将是你今后的人生岁月里必须得配戴的面具。
当你要一个人去死,他也心甘情愿时,你就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豫贤王在说到这里,忽然起身,一撩袍摆,对着顾盼兮恭恭敬敬地迅速跪拜了下去。
顾盼兮大惊失色,刚想到要扶他起身时,豫贤王却紧紧的按压住她的手。凛然的继续说道:“记住,很快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当有人妨碍着你的生死存亡时,哪怕那个人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你也绝对不可以手慈心软!必须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地位,才有可能保护你所需要保护的人——
你聪慧睿智,却过于顾及情感,那是你的致命缺点。你千万不可以让人洞穿这一点作为攻击你的手段!你必须要学会漠视,学会遗忘,学会处事不惊!外祖父已经老去,所以没有办法助你多久!只有八个字,你必须得牢牢记住——处事不惊,荣辱不骄!”豫贤王嘱托给她的,不仅仅是生存之道,还有几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是——顾颖会时时刻刻记住!学会漠视,学会遗忘,学会处事不惊——荣辱不骄——”一张小脸苍白骇人。
顾盼兮重重的叩首后,毅然咬破手指歃血盟誓。
现在最首要的就是要保护云飞扬的安全。绝对不能让外祖父对他动杀机。即便是痛彻心扉也必须强忍住,不能再轻易的表露出任何的情绪。
老谋深算的豫贤王,哪里会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是什么。
转念一想;也罢,留下那个男人对于顾盼兮将是比什么都有效的钳制!这样子,福兮?祸兮?他已经无法去决断——
“好,从明天开始,本王会对你展开一系列的训导,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担惊受怕了许久,素莲悄悄在黑暗中找到顾盼兮时,几乎是大吃一惊。
花园的假山石堆旁边,顾盼兮整个人蜷缩在那里倚靠着,目光空洞,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躯体,她那个样子看上去好骇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素莲举起手刚刚想去推顾盼兮时,又缩回去。静静的在旁边看护着。她想,也许她已经知道是为什么了。
愧疚的心思渐渐充斥着她的内心,可她也是迫不得已……
“你,相信人会有来世吗?”吹了许久凉风的顾盼兮,沙哑着嗓音忽然开口。
素莲一惊,没有敢去接话语。不知道,此刻的顾盼兮究竟知道了自己多少秘密。她忐忑不安的等待她的责问。
“我宁可相信有!来世,我,不要再出生在贵族家庭,不要承担所有责任,不要先爱上一个男人。我,只为自己而生,只为自己而死。我就是我!”极度绝望的顾盼兮,因为无法挣脱命运的枷锁,不得不希求于来生。
否则,她会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最终崩溃。
“走吧!我应该回去睡觉了!”顾盼兮根本漠视素莲此刻的关心,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一般,一边扶着假山石站起来。
她从豫王爷的书房出来以后,有些懊恼,有些担心,却在不经意里想到许多问题,后来终于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奥秘。
难怪素莲能找到机会让她离开戒备森严的王府,难怪她回来时可以畅通无阻。因为素莲根本就是王爷一直安插在她身畔的暗桩。
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最可以相信的人,却恰恰是最有能背叛的人。原来如此,这就是人性的黑暗和阴险。
她知道,以前那个曾经相信人世善良的顾盼兮,已经被无情的现实扼杀了。从此以后,存在于世上的,将是一个塑造出来的高贵郡主,帝国的皇后。
如果不想成为别人操控的傀儡,就必须变得强大,变得残忍。为了能够活下去,不得不先一步举起屠刀。
顾盼兮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有两行珠泪慢慢滑过;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落泪!为了哀悼逝去的爱情、亲情、友情。
笔直地端坐在那里,静静的接受出嫁的训导,顾盼兮的心思却远扬。
这些天,宫里的女官来教导礼仪,宗妇来教导妇德,每天仿佛总是有许多的事情在忙碌。她得学会怎么处理这些,以后这些就是她****重复的生活。
这会儿,豫贤王妃遣退了众位女官,宗妇后,打算和她好好谈心。婚期渐近,以后恐怕就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促膝长谈。
豫贤王妃隐约感到不安,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由。
她想,或许只是源于内心的担忧。
“……孩子啊!既然身为一个女人,注定无法选择自己所嫁之人,那么你不妨学着去爱你所嫁之人。究竟任何一段婚姻,都会有适应的过程。
若是内心里总是充满怨恨,就会觉得度日如年——
如果心存感激,就会得到彼此真诚对待。为了自己的人生能够没有任何缺憾,一定要做出明确的选择。这些是我这个老者发自内心的告诫,至于听进去多少,在于你的心希望接受多少!”豫贤王妃目光深邃的看着这个,自己十分疼爱的小孙女。
究竟是怎么的命运轮回,在冥冥之中操控一切?同样的话,在十八年前也曾经对女儿这么说过。
顾盼兮的乳母徐氏则轻轻的用象牙梳,为她梳理乌黑的长发。
好像一夜之间,她就已经长大一般。
看着铜镜里的人影,端庄优雅,有着玉雕般精致的脸庞,挺直的鼻翼和没入云鬓的秀眉,嘴边淡淡含着笑意。眼神里却透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沉稳!
这还是那个顾盼生辉,眼波流动的顾盼兮吗?
恍惚间,祖孙俩皆有所思。
“盼兮?”
“盼兮一定谨记祖母的教诲!和皇上和睦相处。”顾盼兮声音清甜的回答,真诚得仿佛连同自己也一起都被骗过。
豫贤王妃欲言又止,她知道这个孩子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盼兮开朗、活泼,如果不开心时会生气,不快乐时会哭泣,根本不会掩藏心情。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至纯至善的孩子已经彻底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面带微笑,却无法令人看穿心思的高贵郡主。
“傻孩子,这就是命。不过你要自己去掌握才可以,珍惜自己的人才能够得到别人的珍惜!”豫贤王妃轻轻的叹息道,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良久,她才微微一笑。示意徐氏为顾盼兮继续梳理发丝。徐氏轻轻的把顾盼兮乌黑的发丝用象牙梳子一梳、一梳的缓慢从头梳到底。
一边温柔的念叨:“一梳梳到头,富贵勿需愁;二梳梳到头,无并亦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亦多寿。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结。有头亦有尾,白首勿相离!”
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把无尽祝福送给盼兮,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