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甲板上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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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东流老街

……公元953年设东流县。

1958年东流、至德两县合并为东至县,并迁址25公里外的尧渡。

——据《东流县志》、《东至县志》

晌午的东流。濒临长江南岸的东流。在岸边漠然望水——望了一千又五十年的那个东流。当我又一次踏上皖西南边陲的这个小镇时,我总记得十年前它的客轮码头上曾有过的煕熙熙攘攘,也还能想起是那一声古老的叹息:“大江曲折来,到此如东流”——使它有了这个地名。

——诗人的叹息已不在这个晌午的江边抑扬顿挫地响起,可江水流到了这儿,便突兀地辽阔起来,一如当年那样没有半点改变,那古老的“叹息”也因此有理由在今天的流水里汹涌!东流,漠然望水的东流!——县治所在地的“东流”已经从它的版图上“流”走,流不走的仍是那一江的流水,一江的流水还从那个地址上经过,还在它的岸下向东流着……

在东流,那条南北、东西走向的十字老街已经被我多次走过,似乎再也不能给我身在别处的兴奋。明清年代铺砌的麻石条路面,宽度的细瘦几乎让人局促,此时正在返潮,沁透着石材纹理那褐红色的湿亮,倒映着我踽踽移行的身影。街两边官宅民第与店铺,鳞次栉比,却门前冷落,进出的人也不多,他们和我穿着同时代样式的衣裳、操着与我相差无几的口音,在和街上的那些人一句一句地说话。那些走在街上的官吏、车夫、马贩、肩客和茶商的身影,还有渔家、屠夫、菜农、摊贩的叫卖声——都早已远离我而去,挤进了历史的隙缝里——在今天的这儿,我又怎能听见他们的说话、望见他们的脸?

街的天空狭长而明亮,云朵飘过去的时候,看上去也比别处的白,也有几朵是朴素的青,就像被水刚洗过的那种青,当它们飘在街的天空时,街上的光线便会暗淡下来。在暗淡之中的还有青苔。墙壁上的青苔。——马头墙跟处的青苔格外肥厚,而且碧绿,它们也许是东流镇上最不显眼的植物,但我知道青苔不像地上的那些草,能将自己的根须扎进土里,它们的根没有壤土可扎,是生在自己的茎杆与叶片间——与茎、与叶一起,紧贴在这古老的壁墙上,吮吸着岁月深处那最是细微的汁液……

……在这一个江南的晌午,老街的内部已传来蔬菜下锅时沸油激烈的声响。有一位红衣的女儿从那边的街口与我相向而来。两分钟后,我将走出这条街,她将走到我现在的这个位置。倏忽间,一片青瓦被风吹落在珠檐下的那家宅门前,并瞬间开裂,或许这一声清脆的瓦裂之响,不足以惊动那位耳背的老婆婆,她依然如故地坐在宅门前的石狮子旁,捧着一把黄铜水烟袋,咕噜咕噜地在吸烟。她脸上绉纹犹如核桃壳上的那些沟沟壑壑,已纵横逼仄地没有了一丝水的湿痕……

……街口之外即是新街的水泥路面,它宽阔,陡然向上,再向南,右转,那儿——农贸市场的喧闹会骤然涌向你的耳鼓。——这是我多次经过东流老街之后的内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