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诗里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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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的小学我的情

大约我三四岁的时候,我应该去上学了。那时上学是“红孩子班”,上学时学的什么内容我忘了个干净,我只记得我得到过一个橡胶小娃娃,空心的,屁股上开了小眼,一捏就可以吱吱地叫,我很高兴。带我们的老师是队里的一个长辈,我们叫她明香老爹,其实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是个女孩子,只不过辈份高,才称呼她为“老爹”的。她应该教我们唱过歌的,我一首也没有记着。学习的地点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大约在明香老爹家里,或者是队里的仓库里。

大队的小学最先在肖家铁铺对面,一横一直的两排房子,破破烂烂地。转角处是厕所,散发出恶心的臭气。每间教室前都有两个砖头砌起的柱子,有一次我和小伙伴追赶,差点撞上了那柱子;要是撞上了,脑袋肯定是要被撞破的。教室似乎只有一两个窗户,很暗,没有玻璃,有风的时候用塑料纸糊着。操场不大,满是杂草,更不用说篮球架了。我的小学从这里启蒙。父亲是小学校的教师,常带我到学校来玩。我大概也不过三四岁吧,父亲就拿出小方格本,写上a、o、e,或者1、2、3,让我依葫芦画瓢,居然能写得好。过了一两年,父亲也这样来教二弟写,可二弟不是写不好,就是写两下后就跑掉了,当然免不了屁股上挨巴掌。不久,父亲对我的训练层次又提高了,他用毛笔写了字,让我临摹,我也有兴趣,可不知为什么,至今我的毛笔字也写得不算好。最开始临摹的字贴,我仍然记得这样的一首诗: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

破烂的小学校最后让父亲以八百元的价格买走,其实也没赚到什么,买到的只是些能用得上的砖瓦,然后,我们家开始做新屋。小学校就搬到了原址的斜对面,比原先修建得气派,单独成为了一个小院。小学校里紧邻公路的一排房子有两间是老师办公室。办公室里老师们坐着藤篾椅,自由地谈笑,拿着白色的搪瓷杯倒茶喝。我们小孩们就羡慕不已,要是自己做了老师,是多么美妙的事啊。这一排房子正中间是学校大门和走廊。是用粗粗的木头做成的栅栏式的两块大门,合拢来,再用比拇指还粗的铁拴拴住,然后扣上一把大锁。这铁拴是肖家铁铺打造的,这锁上的钥匙,常常挂在我父亲的身上。那时候,父亲已是小学校长了。之前的校长是边祖新老师,矮胖矮胖的,眉毛很黑很短,好发脾气,我们常常叫他“熊炮”。熊炮,是春节时燃放的够威力的鞭炮,这个比喻真是形象。大约在“熊炮”即将成为公办教师时,父亲成了校长。

父亲做校长时组织全校师生开大会,他用报纸卷成长棍形状,指挥着全体学生齐唱国歌,很有指挥家的样子。那时的我作文开始得奖,也会被评为“三好学生”。曾经在某一年“六一”儿童节,学校的师生在父亲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走到十多里外的红桥公社(有时是杨林关公社)开大会。我记和我在大会上发过言,是什么内容我早忘了,我记得父亲曾让我在发言稿里写进了一句话: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那时的我,是绝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的。现在我做着教师,应该算是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了吧。

学校校园里常有人卖小吃,用面粉做成的像一朵花形状的食物,我们叫它“栀子花”,特好吃,是我们喜爱的食物。也有拿了个能变化的镜片来赚学生钱的大人,他说是“西洋镜”,只要能出一分钱,那镜片里面什么都有。我的钱常用来买小吃,我没有看过一次。我听看过“西洋镜”的伙伴说,里面内容多着哩,有高高的山,有长长的河,还有露出笑脸的女人,飞在天上的飞机。我就后悔了,真不该只顾着吃。等到手中再有钱的时候,那“西洋镜”再没有来过。

两间办公室旁有间教室,那是幼儿班教室。我记得我很短时间地在那里呆过,因为父亲教我的知识,我用不着读幼儿班了。但还是记着一件趣事。队里的红光,比我大两岁。上音乐课时,边启垓老师正教我们唱红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红光猛然指着屋顶大声叫道:“老鼠,有老鼠子。”大家哈哈大笑,边老师曲起右手中指(这叫丁弓),对着红光的头就是一下,红光的头上就突起了个大包。再上课时,就没有谁大声乱叫了。也有年纪只有三四岁的进到班里来,脸上有泥巴,鼻子下面挂着两条细长的鼻涕,嘴里却还有事无事地哼着刚学会的儿歌:

三岁伢,穿红鞋,

摇摇摆摆上学来。

老师老师不打我,

我回家吃口奶了来……

与办公室成直角的两排房子是教室,一、二、三年级和厕所在右边,四、五年级和厨房在左边。边启志老师教我们五年级语文的时候,曾有个用“正如”一词造句的题目,有学生就写过“三年级对五年级正如厕所对厨房”的句子,让大家笑疼了肚子。边老师的字写得好,教语文却使用最死板的方法。记得他常常布置的作业是:将课文生词和拼音每个写十行,每行写十个。这其实是将课文的生词和拼音写一百遍。我们只得照老师的话做。很多的时候没有电,在寒冷的夜晚,外边的寒风呼啸听着就吓人,父亲母亲也睡下了,我还就着煤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从来没有欠交作业。父亲就曾说:“怎么布置这样的作业折磨孩子啊,你不做了,明天我去给边老师说说。”但我仍然不停笔,坚持做完才上床睡觉。那些作业本,足有一尺多高,我曾整理好后放在老家的楼上,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边老师后来也成了公办教师,到初中去任教了,不知是否还是使用这样的教学方法。我后来也成为了语文老师,基本不出现错别字,也许正得益于他魔鬼式的训练吧。我在心里感谢他,但我的教学方法必须由我去创造。

校园的另一面是围墙,围墙不是很高,但上边有水泥连着破碎的破璃片,以防外人翻墙进入校园。这院墙的一端在早些年是间房子,供六年级使用,父亲在那给他们上语文课。其实那时本来是没有六年级的,因为扫盲,因为好多十大几岁的孩子想念书想多识几个字,就编了这样一个班。这个班给还在读低年级的我并没有带来好运,我从我二十多里外的老新镇街表兄小新那抱回的一个小皮球,就是被读六年级的万保哥给踢破了。他对着墙踢,发疯了一般;球破了他也没有办法赔给我。二十多年后,他外出打工回来,我和他同乘一车,他执意替我付了八元车费,算是对那小皮球的补偿吧。

厨房旁边曾经有人住过,是个从县城里下到小学校里教书的曾老师。曾老师干瘦干瘦地,眼眶很深,眼睛却特别有精神。他教我们画画,他画的画像大街上卖的真画一般漂亮。但是曾老师爱赌博,押单双。村子里进入腊月时常有人做这种赌博的事,小小的我就听到过曾老师在我家里说:“不吃不喝,留钱赌博……”我对他印象很深,十多年后我在县城读书,在县文化馆前我看见过他。我认定一定是他,他正在画画;他肯定是不能够认识我。下到小学校的知识青年还有个名叫李壁珍的女老师,长相圆圆的,背有点驼。我上街时常常遇到他,但我从来没有叫过她“李老师”。

校园里有篮球架,从来没有谁在那里打篮球。几场雨后,球架已经开始损坏了。围墙边栽了不少的树,却总不见长大。有花坛,没有花草,我和二弟1984年时在花坛边照过一张黑白合影,那是我们兄弟的第一次合影。有个乒乓球台,那是我们曾经最热闹的地方。打擂主,我常常胜利。那乒乓球台中间的网界,常常用几块破砖连成;我们手中的乒乓球拍,常常单薄得就剩下一片木板。我们总是乐此不疲。也有升旗台,用水泥做得光滑光滑的台子,一根七八米高的旗杆上挂着面五星红旗。后来,旗帜颜色几乎褪成白色时,仍没有人更换。一阵风来,依然迎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