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楼下，白羽清被人扶上马车，贵气十足的向墨玉山庄的方向而去。东方澈还不忘点评一下那慵懒华贵的动作，那娇生惯养细皮嫩肉不能骑马的柔弱，最后总结一句：“装的真像。”
马车哒哒哒的向前跑着，车内比之刚刚的雅间更加豪华舒适。早有车内候着的侍女递上温好的美酒，旁边还跪着一名黑衣侍卫，能在马车里跪下还不显得拥挤，一是跪的人很有技术，二是马车有些太宽敞了。
“莫庄主今日一早，派疏星前去仁德堂给卓云飞送信。亲自去了账房，要账房的几位先生把十三年前的账本拿去给她看。账房的大管事认为是十三年前的旧账，当初也不是公子管的。就算看了，也牵连不到公子分毫，就命人去取了。”那人回禀道。
“哦？”声音似是微醉，“他倒是很会替本公子做决定。”
回禀的人听不出这是赞许还是讽刺，只能把头低的更低，不说一句话。又喝了两杯，白羽清像是突然才记得有了个庄主：“莫庄主在哪儿？”
“大约，还在墨池居的账房。”
墨池居分藏书阁，藏药阁，兵器阁，账房四部。庭院错落有致，远观修建的很是清雅别致，俯瞰的话，就可发现，这里的房屋错落，乃是暗藏兵家阵法，结合地势，看上去宁静而致远，然而沉睡的院落一旦睁眼，那便是血光之灾。
莫小瑶就站在墨玉居那一汪清潭边上。有颜色的弟子早已经搬来的桌椅，账房的几位先生都低头拱手站在一旁，纵然有内力护体，冬日湖边的小风吹了两个时辰，也有些瑟瑟发抖了。不知情的人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庄主在立威训人。
暗香给莫小瑶生了个暖手的炉子。取了大氅给她披上。潭水之上早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如今只是初冬，看样子，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寒一些。
白羽清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远远的看去，美人长发散落肩头，直坠潭水，裹的甚好的大氅遮了她大半的面容，虽然看不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可以在那双流波飞转的眼眸中，看到那似真似假的笑意。
原来就是这样一个美人。
白羽清笑了笑。身后跟着的侍从已经上前去通报，那人传了话与暗香，暗香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白公子，脸上一红，赶忙俯下身在莫小瑶耳边说了什么。
莫小瑶只是翻着已经泛黄的账本，并未有所动。暗香略有为难，看了眼不远处的白羽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脾气还不小。
一双凤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线，挥了挥手，径自向莫小瑶的方向走去。
“看了两个时辰，可看明白了？”早有人准备了檀木大椅，白羽清坐在了她旁边。
莫小瑶也没抬头，只是轻轻一笑：“自然没有你明白。”
“本公子愿意为庄主解惑。何必为难了几个账房先生。”
话音一落，站成一排的账房先生们赶紧齐齐请安要走。还没等他们把话说完，莫小瑶就放下了账本打断了他们：“原来是本庄主为难了几位先生。”
众人一听，噗通一下跪倒在：“属下不敢。”
莫小瑶继续看着泛黄的账本，白羽清抬了抬眼，跟他许久的弟子已经端来了茶水美酒，二人谁也没再说过什么。
直到午饭时分，有人来请。莫小瑶这才起身，顺便把跪的已经站不起来的几个账房先生丢给了白羽清。
待莫小瑶走远了，大管事才开口道：“莫庄主初来乍到，就如此狂妄不知收敛，属下愧对白公子，愿从今日起称病，直到莫庄主来求白公子，解了今日的不快。”
“属下也愿一病不起。”后面的几个账房先生一起说道。
白羽清只是笑了笑：“你们以为她是在立威？”
“属下愚钝，还请公子明示。”大管事算是稍微能察觉白羽清情绪的人。白羽清的手下，摸不准他心思的时候，大多还要来请教这位管事。
“你要是愚钝，那本公子身边也就没有能用的人了。”
“属下惶恐。”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莫小瑶不是立威是干什么了。但听公子的意思，她确实不是来刁难他们的。
聪明的管事一想，能当上庄主的，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心思自然是难猜一些。看样子不服和耍滑还都要收敛一些。
“想明白了，就下去吧。”白羽清也没看他，起身回了桃源居。
桃源居本不叫桃源居。曾经叫做青玉阁。七年前第一树桃花开的好，他就把名字改了。听暗香说，这些桃树是她种下的。说是等桃花开了，白羽清就要娶莫小瑶。这是他们二人的约定。如今枯枝正盛，着实看不出有开花的迹象。
“公子回来了。”有名侍从赶忙迎了上去，“莫庄主来了。”
“下去吧。”白羽清敛了敛神色，吩咐道。
莫小瑶正站在前些日子刚刚被救起的桃树下，愣愣的发呆。知道白羽清走的近了，才开口道：“我已经下了拜帖给万毒山庄。今夜你就过去吧。”
虽是没有料到，但白羽清的声音依旧是慵懒看透一切的调调：“你不去？”
“前些日子为了剿灭万毒山庄，名门正派也来了许多人，大举前来一定不会如此甘心就退回去。更何况东方家的影卫还在城外安营扎寨，墨玉城中连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名门正派和东方家，所求的东西不同。我的请帖，只能镇得住那些名门正派，然而打消他们的野心，却要让东方家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莫小瑶收起了笑意，口气中是难得的真诚，或许她这一生，也没有几次会如此说话。而这仅有的几次，也是对这个人。
曾经年少，她就是在这里，逼着那个少年，许下誓言，要是她种的桃花开了，他就要娶她。
“玉勒欠我的，她被噩梦折磨的三年也算还了。可是她欠白羽清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莫小瑶转过身，抬头看向他。
“她今夜会醒？”凤眼也收起了笑意，映着眼前的人。
“随念说，我下的毒，昨日本就已经解了，可能是这些年折磨过于疲惫，她还要休息下才能转醒。你知道的，这世上有很多让昏迷之人苏醒的方法，既然毒解了，随便选种痛苦点的方式，放她醒过来就行了。”莫小瑶淡淡的说。
“你就这么恨她。”白羽清笑了笑。
“我也分不清我是恨她还是恨自己。恨自己当年怎么就那么相信她。”
许久，二人皆未多言。
“这件事情，我应了。”白羽清缓缓而笑，“你何时动身去落峰山？”
闻言，莫小瑶忽而一笑：“你果然懂我。我与你同时出城，避开这城中云龙混杂的各方耳目。”
白羽清皱了皱眉：“这么快？”
莫小瑶点了点头：“墨玉山庄的广昭帖已出，落峰派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青溪今早已经起身前去落峰派。江湖规矩，先拜帖后登门，他定然想不到我紧随其后。这是最好的机会。”
白羽清若有所思：“就算不杀他，以墨玉山庄的财力，给你在江湖造声势，正名声也不是难事。”
莫小瑶忽而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结束这三年的敌对关系，结成同盟？”
凤眼眯成一条好看的线：“我杀过你，你也派人来杀过我。可大家都活的好好的。不如我帮你一把，你就当欠我一个恩情，下回还了。”
“没有利益的同盟？你信么？”莫小瑶似笑非笑道，“我不信。”
凤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转瞬即逝：“天色不早了，准备一下就到时辰了。”转身要走，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了停：“其实也不是没有利益的同盟，你若是好好的，东方霄下的聘礼自然是抵的过我为你造声势正名的钱。”
说罢，也不看莫小瑶的脸色，笑着走了。
莫小瑶这边，疏星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莫小瑶的坐骑狂云还在万毒山庄，如此名驹也没有要领回来的意思，狂云在，就会让东方霄更加相信今晚出现在万毒山庄的是她。马房中的马几乎全数都被放出去送信了。她左挑挑右挑挑。白羽清的马倒是不错，可他今日也会前去万毒山庄，定然会用。骑过了狂云，见过了白羽清的名驹，再看其他几位公子小姐的马匹，入眼实在太难。
正当莫小瑶苦笑犹豫时，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一批红色骏马飞奔而来。坐上的，是七公子苏言。
“公子。”疏星见了苏言，心情显然是很好。
苏言看见莫小瑶，稍稍向后退了两步。莫小瑶目光灼灼，全落在了自己的宝贝马儿身上。苏言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
莫小瑶抬了抬手，疏星附耳过来，莫小瑶对他说了几句，中间还不忘看了几眼那匹红驹。苏言一身恶寒，夹了马肚子要跑，却被疏星轻功拦路：“七公子留步。”
“疏星，你要干什么？莫不是为了我的烈焰？”苏言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疏星惭愧，低下了头。
“七哥果然聪明。本庄主就是看上了你的烈焰。”莫小瑶笑声传入耳。
苏言心一横：“你要我烈焰做什么？听说你早上在账房那立威。我六哥第一个推你做庄主，你便当他是软柿子捏。虽说昨夜我也是赞同你做庄主，你不要以为，如此就可以在我这得了烈焰。”
莫小瑶轻笑：“既然七哥知道本庄主是为了立威刁难而来，如此挑明了本庄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好言劝让了。”
莫小瑶看了眼疏星道：“疏星，还不将七公子的马牵过来。”
“十三，你才做上庄主一日就如此狂妄，处处与我兄弟几人为难。我今日就算是为了烈焰，也要跟你拼了。”说着苏言手中的马鞭一挥，直向莫小瑶甩来。
“公子。”疏星正要去挡，却见莫小瑶轻笑中寒光一闪，已经接了苏言的招。
“三年不见，七哥的功夫有些长进。”莫小瑶断了他的马鞭，轻功掠过，已然交手。
过了十几招苏言暗暗叫苦。大庭广众之下交手，虽说看上去四周无人，可墨玉山庄多少双眼睛，传出去是必然的。墨玉山庄的几位公子，出了白羽清，哪个不是高手。高手过招，胜负也只在一瞬，可如今莫小瑶却似是与他过招，实际上是让他的招数尽数显现，以后要是再在庄中打起来，别人也就知道了他的套路。对苏言而说，极为不利。
深不可测是形容一个高手最好的词。此刻本应该深不可测的苏言，被莫小瑶逼的快要成为故弄玄虚了。
苏言心中暗叹，实为无奈，要出真招，他躲了两招之后，暗运内力，眸子也正色冷了几分，显然是要剑拔弩张的打起来，忽而，莫小瑶却抵住了他欲出的掌风，硬生生的接了他的力。还带着笑的脸上立刻凝了层寒霜。
“小姐。”疏星跑了过来。
苏言甚是不解，她刚刚明明看到他运功，明明可以躲开，却硬生生的接了？
莫小瑶闭了闭眼，喉中甘甜，吐了口血。鲜血染蓝衫，疏星扶住她的手，又多了几分力气，看苏言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欣喜，多了两分怨怼。
苏言暗骂一声：上当了。
这次亏大了。
稳了稳气息，莫小瑶才挣开疏星的手，笑道：“听闻当年铁将军一掌横扫数百敌军，七哥刚刚要是用了全力，墨玉山庄还剩几分？”
苏言没有回答。
“本庄主偶尔想起当年的事情，对于各位师兄师姐的功夫，本庄主都有几分把握，唯独七哥，当年能近我身砍伤我的，只有七哥一人。七哥藏的着实深。”莫小瑶走过苏言，向红驹烈焰走去，“墨玉山庄百年无争，斡旋于朝廷与江湖之间。这中间有多少是七哥做的，本庄主虽不知，但今日这一掌，本庄主却知道，七哥在庙堂上为墨玉山庄做的，只多不少。”
“你？”苏言对这一掌实在有亏，“你知道了？”
莫小瑶笑了笑看着他：“七哥怕我。”
“没有的事。”苏言随口回道。
莫小瑶只是笑了笑，抚摸着红驹上好的鬃毛：“七哥护它，护的仔细。”
“你说话跟六哥是一个样子，阴阳怪气，让人分不出是什么意思。”苏言也不再顺着她回话。
莫小瑶手顿了顿：“嗯，是一个样子。”
只是不知不觉间，就成了这个样子，而那个人，却早已不是眼前人。
苏言叹了口气：“你说吧，到底想怎样？”
“有七哥在，相信朝廷也不敢对墨玉山庄怎样。这份情，本庄主记下了。”莫小瑶说着，牵着烈焰就走，“烈焰本庄主要用些日子。以墨玉山庄庄主之位为契，我定然还你个好好的烈焰。”
苏言心中一动，不由得有些担心她身上的伤：“烈焰性子很烈，你若要骑它，还是小心一些。身上有伤，怕是驾驭不了它。”
莫小瑶侧言一笑，笑的十分张扬自信，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疏星看的也有些吃惊，当初苏言用了一个月才驯服的马，从来是进不得生人的。
苏言看着远去的人影，说道：“一招能看出那是铁云掌的人不多。知道的大多有已经睡在地下了。十三知道的太多了。”
疏星抬头看着苏言，心中猛然敲鼓，若是他们二人决裂拼杀，他要如何？只听到苏言兀自笑了笑：“来人，去查天骑山庄。烈焰是两年前从天骑山庄买来的。十三跟天骑山庄，一定有关系。”
只觉风动，已经是有人离开。
疏星看着风吹草动的地方，犹豫再三，说道：“七公子是要杀小姐吗？”
苏言不语，只是看着他。
“疏星恳求七公子手下留情。”疏星急道。
“若是她要杀我呢？”
“小姐决定重回墨玉山庄的时候曾经许诺属下，只要七公子不起杀小姐之心，小姐绝对不会对公子有丝毫不利。”
苏言叹了口气，今日叹的气比去年一年都多：“很多时候，本公子觉得笨一点确实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