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赖账不成?”
初忆吼完就后悔了,因她看到他眼里盈满戏谑,嘴角弯起无邪的笑,晨漪里,他身上笼着淡淡的光晕,像个调皮的孩子佯装规矩的站在她对面,等着她无理的训斥。
一瞬间,她愣在了原地,从认识乌承业那一刻起,他是那样倨傲那样的不可一世,现在,他倒成了处处讨好她的孩子,一门心思的想着她,一门心思的待她好,她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阴谋,她不过是他想利用的棋子,用过就会丢弃,可现在,她整个人在他眼中,占据在他心里,如珠如宝,一想到离开,就连她都会为他不值,为他心疼。
她趾高气扬的声音渐渐泯灭成灰,缓慢的坐下,目光转向窗口,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那些投进来的亮像是攀爬在他身上的藤,纠结不清,搅乱了她心底的弦……。
“怎么不说话了?”乌承业见她突然间就没了气焰,神情迷离的望向窗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转身,窗外一池碧波,远处的天际飘着一缕薄云,高淡悠远,恬静的像是她的睡颜,这样开始的一天很美好,晴空万里,寂静无声。
她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乌承业身子一僵,侧过身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忽然笑,整张脸都明亮起来,点头,“好,听你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初忆明显不安,她不是在关心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再抬头,冷冷道:“你醉酒犯规不会承认,所以我不许你在我们协议期间喝酒,下次若再犯规,我立马离开。”
乌承业脸上的笑渐渐消退,眼底泛起痛楚,伫立不动的沉默,那样的目光似乎有冰在碎裂,刺痛了初忆的眼睛,她别开头,“再不走,你要误了当值。”
“呵……好,我走。”他的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缓慢而冰冷。
珠帘‘呼啦’的击撞,初忆却始终没有去看,她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本来应该放下的心却莫名的难受,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就要这么做来逼他离开的吗?半年合约,她既然不能离开,那就让他厌恶她,甚至是恨她,这样才会在她走之后不会有牵念,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是的,就应该如此。
*
初忆吃过早饭,打算去见紫姨,这些日子她休养的也差不多了,主要是花明用真气早就将她的伤治愈,再加上鲛敖找来许多珠子让她吃,她现在只觉得再呆下去就真成了米虫,而且是那种肉滚滚的,无聊的要死的寄生虫。
她撩开帘子,外间的小丫头立马垂下头,不知道是真的谨遵乌承业的命令还是害怕见到一张妖孽的脸,一个个卑恭的垂手而立,闪身站到一旁。
“雀儿呢?”初忆觉得可笑,但也没必要非要解释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妖孽。
“回夫人,雀儿姑娘与梓护卫出去办事了。”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上前一小步,喏声应道。
他们一起出去了?怎么没和她说一声,疑惑道:“知道办的什么差事吗?”
“回夫人,刚才夫人府上有人来报信,雀儿姑娘听了之后就去了。”
“你是说,她回雉府了?”初忆一怔,转瞬觉得不对劲,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初忆出不去,身边没有可靠的人,花明和鲛敖也不知道疯哪去了,她只能干坐着等消息,等雀儿回来的消息。
直到过了午饭,才见雀儿怀抱着筝琴走了进来,眼睛有点红肿,在珠帘外小心翼翼的放好琴,竟伏着桌子哭起来,声音很小,她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初忆在假寐,躺在长椅上半睁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雀儿的一举一动,她想上前安慰,可却忍住没动,雀儿哭够了,偷偷朝着她这边望了眼,见初忆并未醒过来,长长叹出一口气,抹掉眼泪,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初忆出声,“去哪?”
雀儿吓了一跳,手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样子,好一会儿才极缓慢的转过身子,吞吐的说道:“厨房炖着燕窝,奴婢去瞧瞧,别让一些不长眼睛的给糟蹋了。”
“雀儿,发生什么事了?别瞒我!”初忆坐起身,盯着她问道。
“没事,没什么事啊?”雀儿的目光有些闪烁,脚尖不自觉的蹭。
“那你为什么哭?不要说沙子迷了眼睛,这大晴天的可没一点风丝。”初忆已经走了过来,抬手撩开帘子,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初忆的眼睛。
雀儿知道自家小姐自小睿智果决,要瞒也瞒不住,再想起刚才宋氏的狠历模样,她又气又怕的哭出声来,“老爷病了,雀儿害怕小姐担心,私自回去雉府,哪曾想大夫人正吩咐人砸咱们院子,屋子里的好家俬拿去变卖,大夫人看着碍眼的都砸了,若不是奴婢去的及时,恐怕小姐最喜爱的琴也要毁了!”
初忆一怔,原来这丫头替自己去受屈了,不由得心底一软,走过去拉住雀儿的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安慰的拍着她的后背,苦笑道:“傻丫头,你是替我受委屈去了,怎么还不肯说?家里的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你以后别一个人回去,哎,父亲怎么突然病了,宋氏又在闹什么?”
雀儿哭的伤心,要不是梓林陪着去,自己恐怕要挨打,能不能从雉家出来还是一回事,她到现在还有些后怕,哽咽道:“她们……她们传小姐是妖精,克了慧姨娘又来克老爷,现在老爷病了,镖局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大夫人全都赖在小姐身上,说小姐是……是死不了的扫把精。”
初忆听完眉头一皱,胸腔卷起火气,她都嫁了出来,要克也是克夫家,碍着她们什么了?真是天不下雨怨灶王爷,根本不着边的事。
“还说什么了?”
雀儿接着道:“还说……还说大小姐没个好姻缘都是小姐害的。”
她安慰雀儿的手一滞,想起落寒雪中送炭,拿出全部私房为自己还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热络的软言细语,字字句句呵护着,心里一酸,雉初忆为落寒筹谋七年的幸福就这样被自己毁了,她确实是害了她的幸福。
“还有吗?”她的声音淡了下来。
雀儿从她肩膀处抬起头,抽泣着道:“琴是大小姐护下来的,让奴婢拿回来,大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小姐的琴落泪,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哭。”
落寒哭了?初忆转头看了眼琴,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松开雀儿奔了过去,扳动古筝,前后左右的看,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连嘴角的血色都淡了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雀儿,“除了琴,你可看到这琴下压着的账本?”
雀儿也愣住了,紧张道:“没有啊,是很重要的吗?奴婢这就回去找。”
初忆一把拦下她,恍惚的摇着头,声似低语,“不用了……不用了……就这样吧!”
以落寒的聪慧,恐怕是明白了,知道也好,早晚要知道,她本也没打算瞒一辈子,只是乌承业还会爱落寒吗?不然落寒……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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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十月,早晚的空气格外清爽,天高云淡,空中有燕子飞旋,柳条绿如翡翠,窗外的湖水不在寂静无波,有风不时吹过,在水面荡起涟漪。
“雀儿,都装好了吗?”初忆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对着雀儿又嘱咐了一遍。
雀儿点头,“嗯,糕点放的很稳妥,下面的暗格放了小姐给老爷的药,放心吧小姐,不会看出来的。”
“好,走吧!”
初忆走在前,头上戴着纯白的帏帽,将整张脸隐藏在里面,帽檐下的罗纱是乌承业费尽心思寻来的织罗,戴上之后,她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她的容貌。
雀儿又仔细的瞅了眼食盒,这才跟着走了出去。
没想到病愈之后第一次出门竟然是回雉府,依旧是坐马车,依旧是雀儿相伴,街道的市集依旧热闹非凡,可为什么她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不过短短三个月,她似乎变了一个人,轻轻撩开车帘子,仿佛又看到那个温润清雅的男子推着轮椅走来,温和的询问,‘你没事吧?’
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他,同一个屋檐下,一个月不见,她窝在自己的屋子捋思绪,他呢,刻意回避也是为了想她吗?
她不知道,只知道时间不但没让她忘记一丝半点,反而是他的轮廓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甚至每到夜晚醒来,仿佛他就在月色下端坐,身上是莹白的对襟长袍,转头对她微笑,那感觉触手可及,只再细看,便是一切成空。
致远镖局的匾额在街面上十分醒目,敞亮的大门,金色的门拴,梓林先跳下马车前去叫门。
雀儿有些紧张的攥紧食盒,她对几天前宋氏发威的事仍心有余悸,若不是梓林跟着,她绝不会同意小姐回来。
敲了半天,门里有人不耐应声,“谁呀,咱们家镖头病了,不接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