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黑月高,秋夜里带着一丝丝凉意,远离琼花盛放的地方,初忆深处一个灰暗的所在。
她的身体紧紧靠着墙壁,头微微侧过去,就着门楣上两盏晕黄的灯笼,能看清楚下面的字‘幽丽苑’,此时正是子时,凭她以往的见闻,鬼都是过了子夜才会现身的,一想到鬼那张枯槁青白的脸她还是会心慌的要命,不由自主的按了按胸口,那里揣着一包灶泥。
何为灶泥?就是灶房里,锅底下的黄泥,美其名曰灶泥。
花明说要想和鬼对话,嚼灶泥即可。(据老人说,此法可行……。)
丫的,他若是敢耍她,回头拔了琼花苑所有的带花瓣的植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害怕,稍微有点风丝吹过,她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将准备好的绳索抛上高墙,用力抻紧,她一纵身攀爬上去,紧紧攥住,像壁虎一般一点点的向上爬去,还好幽丽苑属于冷清的快被人遗忘的地方,不然她也不会这么顺利爬过墙去,没有大狗护院,乌府的壮丁更不会巡查到这来。
在树下,打着火折子,摊开手里的精致型图纸,幽丽苑的地形就在掌中,她来过一次,知道这里建的跟迷宫一般,特意在看乌府图纸的时候将这个地方描膜出来。
熄灭火光,初忆钻出小径旁的树林,直接进入水上回廊。
她的方向感极强,左转右转还真就找到了乐韵儿生前的房子,黑洞洞的四周,房门紧闭,上前推动,没想到房门并没有锁,初忆左右看看,最后一咬牙推门进去。
身子刚进入,立时感觉一阵阴风从身体穿过,冷森森的让人不由的心缩到嗓子眼。
一抬头就能看到当时乐韵儿悬梁的地方,脑海中,正堂当空,那具已经僵硬的尸体在那摇摇晃晃,勒出的舌头自嘴里耷拉出,她从不知道,原来人的舌头可以有手掌那么长。
初忆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并没有随意在房子里走动,而是在上吊的后方,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黑暗中,只有她滴溜黑的眼珠子在动。
从怀里掏出灶泥,打开最外层的油纸,放在桌子上,火折子亮了亮,她手里的三炷香已经点燃。
她不知道要怎么招魂,也不清楚乐韵儿的魂魄是否还存在,或者已经去投胎了,但她总要试试,哪怕在这坐一宿。
手里的香一点点的燃烧,火红的星亮像是嗜血的眼睛,阴沉的映在初忆的眼底。
突然,门‘吱嘎’的开了,她锁紧的心吓了一哆嗦,定定的望着门口,似乎过了很久,一抹红色飘然而至,那是一个女子华美的裙裾,莲步轻移,裙裾摇曳,秀气的缎面绣鞋轻柔的踏了进来。
初忆知道,她等到了,舔了舔发干的唇瓣,不由的吞了吞口水,顺着裙裾向上看去,女子玲珑身段尽显,腰肢纤细,傲胸挺拔,雪白的脖颈优雅的扬起,她有着十分好看的下颌,光华而纤巧,令初忆意外的是,并没有预想的那样看到一张鬼面,而是乐韵儿生前的样子。
她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嘴角含着笑,走到桌案后优雅入座,忽然就听小丫鬟问,“夫人,晚上的饭菜可口,奴婢看您吃的很是开心呢。”
说话的小丫鬟正是那日向初忆哭诉的小春,她有些奇怪,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乐夫人死的那日,她接下来要看到的是乐夫人的死因吗?
“嗯,我下午做的画呢?”乐韵儿眉眼一动,开始翻动桌案旁的玳瑁,画轴一个个的被扒开。
小春笑着走了过来,在后面的柜门里取出一副画轴,放到桌子上,道:“奴婢见您喜欢这幅,给放到柜子里了,省的落了灰。”
乐韵儿小心翼翼摊开画,眼底的笑有无法遮掩的春意,两腮粉红,手指轻轻摩挲着画上描绘的桑树,小春收拾了一些衣物,准备拿出去洗,见自家夫人如此出神,只轻轻的说了声,“奴婢去洗衣房,小晓一会儿便会回来,娘娘有事唤她。”
乐韵儿似没听见,小春小嘴一抿,笑着出了门。
小春走了没多久,忽然从窗口飞进一粒石子,石子上带着一个纸条。
乐韵儿被石子落地的声音惊醒,俯身拾起,有些兴奋的打开纸条,她的笑容却在瞬间凝结冷却。
只听她喃喃道:“为何负我?为何?难道我在你心中只值白银千两吗?哈哈……哈哈……”她忽然狂笑不止,眼底有嗜血的悲凉,哪里还是刚才暖昧的女子,分明了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她笑累了,眼泪却涌了出来,滴答在画卷上,手指在颤抖,连着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她又拿起纸条看了又看,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缓缓闭上眼睛,叹道:“终究是逃不过……。”
她将纸条燃尽,缓缓转身,在柜门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的珠宝璀璨耀眼,她笑,“这些珠宝何止千两白银?何止一个乐韵儿?只是你却只把我当成了一样,却是什么都不值得啊!”
手指环绕,碾碎一枚珠子,露出青色的粉末,她脸色苍白,嘴角在哆嗦,手指在颤抖,可她却是毫不迟疑的仰头吞进。
抽丝绦,悬房梁,一步一步,她做的有条不紊,最后将雪白的脖颈置在丝绦上,脚下蹬空,急促的挣扎了片刻,房中的一切便又恢复宁静,似乎根本就没发生什么。
初忆坐在一侧,看着如同倒带的镜头,身子已经僵硬的不能动弹,她看到了一个女子死之前的抉择与隐忍,果决与狠戾,对自己她竟如此狠心下得了手,似乎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只因那个男人负了她,她就要结束生命。
太残忍了!
屋子里的景象像是拨乱的水中月影,刹那间碎成了一片片,恢复宁静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阴风骤起,吹乱了初忆耳鬓的碎发,凄厉的哀号声在耳畔响起,刺痛了身上的每个一根神经,她倏然起身,她知道,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手里的香已经燃尽,灰烬落了一手面,她想要打开火折子再燃三支,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几乎是一个想法在心中一动,乐韵儿的鬼魂已经由远至近的厉声而来。
初忆手一哆嗦,火折子落了地,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想要往嘴里填灶泥,乐韵儿的手已经狠历的逼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白光霍然闪现,如有人在黑暗中猛的点亮最高瓦数的白炽灯,照出乐韵儿扭曲的森白的脸,一声凄厉的嘶叫,‘啊!’响起,初忆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被强光击到对面的门板上,鬼影倏的隐进木板里。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初忆恍惚的抬起手腕,目光落在了腕上珠串上,此时,她看到有十八罗汉在珠子上显现,打出莹白的光泽。
完了!不会是让这祥瑞之物打的魂飞魄散了吧,那她还没开口问的事上哪找答案去?
正在她有点懊恼的时候,突然就听门外‘噗通’一声闷响,像是承载重物的麻袋被人抛到地上,还夹着清浅的嗯哼。
初忆连忙起身,举步推门,脚下有什么东西差点没把她绊倒,低头看去,地上黑糊糊的躺着一个人,一身黑衣,束发戴冠,面容俊朗,双眸沉沉的紧闭着。
“乌承业?”她惊呼,“你怎么在这?”
地上的人唇角紧抿,无论初忆怎么扳动摇晃,他都一语不发。
大概是晕倒了,先不管他怎么会晕倒在这,先弄回去再说,她将他扶坐起,靠在自己身上,她半蹲着左右看了看,四周漆黑一片,回廊像是走不完的曲径,一眼望不到头,湖水昏沉的如同莫测的夜空,乌云蔽月,看不到一点亮光。
大墙外,传来更夫的敲竹梆子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初忆一怔,怎么三更天了吗?
她拖不动他,身体重的好像尸体,僵硬而冰冷,没走多远,她就放弃了,干脆坐在地上,能见到的几乎都是一样的景象,难不成又遇到鬼打墙了?初忆哀叹一声,使劲摇晃了一下乌承业,“喂喂,你醒醒啊!”
他还真是执着,始终闭着眼睛,递给她的是一张平板的脸孔,她想就这样坐到天亮得了,等到天亮人家见到两个人背靠背的坐在幽丽苑里,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哄乱!
正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回廊深处,远远的现出一点灯火,那烛火在缓缓靠近,由远及近只一会儿功夫,初忆已经能看清,挑着灯笼来的是一个穿着碧色罗裙的女子。